自从上回知晓此事是父皇的逆鳞后,她就极其小心,生怕惹来祸患。
然而,这回并未等到预想中的龙颜大怒。
父皇始终立于高台之上,沉默地俯视着她,冷静得可怕。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父皇与上回是两个人。
“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此时非但不知避嫌,还与他那种身份的人扯上关系,实在是有损清誉。”
父皇冷冷出声,苍老疲惫的眸光让人捉摸不透。
陆嘉念听得直皱眉,未曾想父皇会用这种理由来拒绝,莫名觉得今日有些奇怪,认真道:
“此话差矣,知晓此事之人皆是称道,儿臣以为留下他,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罢,陆嘉念担心父皇还有顾虑,信誓旦旦地补充道:
“父皇宽心,儿臣只把他当个小厮,多一份口粮的事罢了,不会再有其余麻烦。“
见她这般执拗,父皇不悦地蹙眉,额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却还是未见怒意,反而愈发温和慈祥,浮现些许笑意,温声道:
“你若是真心为他好,就应当让他回冷宫。”
在陆嘉念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悠悠道:
“朕会好好赏他,让他日后在冷宫过体面日子。这不比在你漱玉宫看人脸色好多了?如此还能保全名声,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听了这话,陆嘉念细细一想,找不出反驳父皇的理由,最后坚持道:
“儿臣已经答应他了,不好反悔......”
“好孩子,你何时这般转不过弯来了?”
上方传来一阵轻笑,父皇浑浊双眸扬起眼纹,如同隔着迷雾般看不清神色,只听得他漠然道:
“横竖都是让他过好日子,临走前哄一哄又如何?”
陆嘉念哑口无言,只能应一声后退下。
回宫的马车上,她反反复复回想着父皇的一举一动,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心底就是泛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犹疑。
父皇将陆景幽当做心头刺,听了她的请求应当极力反对才是,方才却一直迂回,生怕她非要留下似的。
就算父皇难得发了善心,当真要让陆景幽过体面日子,那为何毫无喜色呢?
“你说......父皇会不会对他不利?”陆嘉念问崔嬷嬷道。
“公主,老奴不敢揣测圣意,但老奴记得,原本这孩子是活不成的。”
崔嬷嬷叹息一声,回忆起许多年前的往事,脸色沉重道:
“当年蕊夫人偷偷祭奠燕北侯一事败露,陛下大发雷霆,下令将遗腹子和燕北侯挫骨扬灰。可还未来得及动手,蕊夫人就留下一封血书自戕了。
据说是求陛下不要杀害无辜幼子,她愿意替其承受。此后陛下神思涣散,罢朝一旬,终究没有动手。”
陆嘉念听得入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前些日子她问崔嬷嬷的秘辛。
尽管她并不明白,蕊夫人身为妖孽祸水,怎会在圣眷正浓的时候祭奠亡夫呢?
不过如此说来,父皇对蕊夫人之死难以介怀,因此留下陆景幽,那方才的话应当作数的吧?
“嬷嬷放心,我都明白,再不会提此事了。“
陆嘉念拍了拍崔嬷嬷的手背,心安理得地回了漱玉宫。
刚下马车,还未走进厢房,陆景幽就半倚着门框候着,一看见她就挺直了脊梁,沉寂的面容刹那间浮现几丝笑意。
仿佛他一直守在门口,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留在漱玉宫的日子。
“皇姐,我还有些东西在冷宫,今日去搬来吧。”
陆景幽的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衣衫单薄的站在风口,一路跟着她走进寝殿。
这话亦是听得陆嘉念愈发心虚,脊背忍不住地发僵,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狠狠心道:
“先不必搬......你、你暂且回冷宫住着。”
话音未落,陆景幽的笑容骤然凝滞,扬起的唇角被寒风中一寸寸抹平。
“皇姐还是不想要我,是吗?”
他极力克制着声音中的失落,身形颤抖地问道。
“不是!我是说......这儿还有许多东西要布置,这几天不方便。”
陆嘉念心有不忍地错开陆景幽的目光,生怕再看下去会露馅,声音越来越微弱道:
“所以,你先回冷宫住几日,等打点好了就接你回来。”
“原来如此......”
陆景幽缓缓点颔首,仰头是又恢复了笑意,好似对她深信不疑,眸光干净道:
“没关系,我等皇姐接我回家。”
陆嘉念心里更不好受了,只好一遍遍安慰自己,亲自打点了好几箱子东西让人送去冷宫,又陪着陆景幽走到漱玉宫门前。
他信以为真地向前走,眉梢眼角还挂着笑意,仿佛沉浸在以后日子的幻梦中,一步三回头地摆摆手,扬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