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的声音越过车帘,有些模糊:“有人拦车。”
那人嘴巴边长胡茬,头发随意束起不怎么规整,右边袖子整段空空的垂下,洒脱得不修边幅,微仰头看,那眼神带了几分冷肃。
“我,周典,不知世子还记不记得!”他提着声说,声音贯穿车帘,沈青安微顿。
这人是商册尹的副将。
沈青安掀帘而出,望向那边与记忆不太相同的面容,片刻,道:“周副将。”
周典跛着脚走进,挑起的嘴脸笑的讽刺,语调轻蔑:“世子要出门,我改日再来。”
沈青安抿唇看他,知道他这是气话不是真要走,便说:“周副将有事,入府说吧。”
他吩咐下人备上茶水,周副将跛脚,沈青安放缓步子。
走廊有落叶,踩上会有细碎的声响,风也是沙沙的。
“世子可叫鄙人好等,七日了,终于等到世子出门。”
沈青安走在前,“周副将怎么不翻墙?”
周典笑道:“多年不见,世子倒是机灵了。”
“周副将等我七日,是什么要事?”
周典神色淡淡的看他,眉间洒脱不羁褪去,正色道:“这事得当面谈,不见人谈不了。”
沈青安偏头看他,心里好似被撞了,眼底动容。
是商册尹的事么……
两人在书房坐下,婢女已经备好茶水,正冒热雾。
周典坐下,再次看他,这目光与先前不同,郑重其事,沉重悲哀,沈青安心头一紧
尹哥……
“商将军战亡了。”
沈青安才从袖袋里拿出的玉笛陡然落在地板上,一声清亮的响声,玉笛碎的散落满地。
死了。
商册尹死了……
沈青安无瑕顾及心爱的玉笛,颤抖的手藏在袖边,连双眼都在颤抖。周典听到玉碎声一下胸闷,皱眉闭眼,沉声道:“遗体放太长拿不回来,烧成灰了,就在我屋里。司令没有家人,平日只与世子亲近些,便将骨灰交于世子,择日给司令办个葬礼,让将军走好。”
沈青安脸色惨白,手抖得不可克制,像扶住什么,却只抓住了自己的衣裳。
他的眼里不再有期待,满目凄然,眼眶被泪水烫得生红,嗓子不觉绷紧,忍着滔天委屈,故作镇定,声音沙哑得不清晰:“……他说的。”
周典面色悲痛,朝他点头。
沈青安还在忍,眼泪被生生憋着挂在眼眶上,将眼睛烫的猩红,湿润的眼直视他,这是他头一次失态成这般地步,声音嘶哑得好似嗓子被割坏了。
“周副将,我十二岁那年,在邱河……是不是尹哥救的我,我给你办的小宴,是尹哥送我回来的,是不是……”
很静,不真实的静。
在周典的沉默中,他琥珀的眼珠里凝出一颗饱满的泪,猝不及防滚落。
他渐渐仰首,背无力的靠着椅子,抬手遮住双眼,紧绷的下颚线带着凄厉的弧度,有泪水从指缝涌出。
沈青安再也忍不住了,抽泣着,薄肩颤抖,无力的把脸埋在双掌中痛苦的哭泣。
死讯突然,逼得沈青安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怪不得他分不清公子和商册尹,从始至终,他心悦的人,就是商册尹,只是他自欺欺人,强行给公子加上商册尹的标志罢了。
沈青安猛的咳嗽,口中喷洒出血液,洁白衣襟上染了一片赤红,刚好有滴泪水落在血渍上,染花那片衣襟。
他骗了所有人,亦骗过自己。
院外树叶堆叠,像个疮痍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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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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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安无力睁眼,实在已没了起身的力气,呆滞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才撇开眼看床边熟睡的四历。
他这一病又躺了十天半个月,先前半梦半醒着,今天才醒的彻底。
四历不想周典入府,怕是早就得知商册尹身亡的消息了,不通报,也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多苟延残喘几日。
又养了半个月,四历才准许他下榻,沈青安才喝尽几碗汤药,吐息尽是苦涩。
“等会儿备车,去取尹哥的骨灰。”
四历哀痛的看他,眼眶蓦地红了。
沈青安醒来没哭没闹,很安静,也分得清现实与梦境了,不时还能说几句闲话,有天坐在床榻边温书,抬头,温柔的眼中带笑,没由来的说:“养只猫吧,府里太冷清了。”
他先是惊喜,后是惊疑,再是心慌。
世子又变回从前琢磨不透的模样,不同的是,没从前固执凉薄,多了温情。
四历不想沈青安舟车劳顿,周典家在城外,起码得有几十里,世子重病,怕是受不起的,劝说:“世子好好修养,我去。”
沈青安摇了摇头,目光放得悠长缠绵,不知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