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他动作虽然生疏,却很有章法,分明是提前训练过。
邓熙明嘴角一咧,脸上多出几分不好意思:
“以前跟警校的朋友学过擒拿格斗,昨天也是头一回用。”
杭逸舟好奇:“你学那个干什么?”
他抿唇,啜了口碗里的热汤,沉吟半晌,面色微凝:
“两年前在内科轮转的时候,有家属不服医院治疗结果,雇人来闹事。”
向来温敦的脸上,少见地浮现出几分讥诮:“老人生病时,一个两个都瞧不见影。人没了,倒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孝子贤孙。”
杭逸舟眉头紧拧:“他们伤到你了?”
“没有。”邓熙明缓缓摇头,“打伤了一位医生,两位护士。我还好,只是被推了个跟头。”
跟知道医院被迫赔钱息事宁人后强吞的怒火恶气相比,尾椎骨疼两天根本不值一提。
“那件事之后,我就去找高中同学学了两招。防身的东西嘛,学点没坏处的,说不定紧要关头,还能救人呢。”
邓熙明耸耸肩,语气恢复了轻松,冲她挑眉:“你看,昨天不就用上了?用最小的伤害达到制伏的目的,不严谨地说,我也很专业哦。”
杭逸舟瞧着他,却笑不出来。方才烫了心口的热粥,此刻忽然变成好大一块铁石秤砣,坠在胃里不上不下,堵得难受。
她张口,还没等说话,就被人夹起酥脆的咸水角堵住了嘴:
“快吃吧,杭经理,你要迟到了!”
季老师云,想说而没说成的话不会凭空消失,只会在心肝脾肺里百转千回,一遍一遍,不断发酵,堆积出厚重复杂的情绪。
而杭逸舟从来不是能憋住的性子。
当晚夜深人静,她将邓熙明压在身下,脸贴着他炙热胸口,静静聆听里面惊天动地的声响。一头薄汗,两腮桃花。
早上被打断的话,自然而然,重新涌到嘴边:
“那时候,很难过吧。”
“什么?”邓熙明仍沉浸在刚刚的兵荒马乱里,呼吸粗重。
她拥着他脖颈,用温软的唇细细描摹他下颌轮廓,一种无端而奇异的感同身受,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席卷了心上每一寸土壤。
愤怒,酸涩,委屈,不平。她一整日都克制不住要去想,那时候的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人性的恶,是不是很难招架?”她目光落在枕侧精壮手臂,上面伤疤颜色依然鲜艳,新结的痂泛着红粉,边缘微微翘起半透明的薄皮。
杭逸舟情不自禁凑近,覆唇轻吻,眼底杳然成雾:“你真的很勇敢。”
喘息渐渐平缓,邓熙明低头,只看到乌墨浓密的发顶,顺着光洁的背,绵延开情丝万缕。
他抬起她的下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映出波涛汹涌的情绪,于是那万缕情丝顷刻有了生命,将他的心密密麻麻包裹住,温暖的,柔软的,一塌糊涂。
“我没你想的那么勇敢。”他笑得沉哑,手指沿杭逸舟光滑脸颊轻轻摩挲,“我在宿舍颓了好几天,一闭眼,总是想起他们拿着木棍凶神恶煞的样子。睡着了,经常会梦见下一回挨打的是自己。”
“那段时间,我甚至去咨询了几位转行的师兄,问他们制药公司的薪水待遇。跟他们聊完以后,实实在在想问自己,做医生又累又穷又危险,我到底图什么呢?”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喽。”杭逸舟伏在他怀里打趣,“不过,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没参加工作的大学生。”
“26岁的大学生?”邓熙明闷笑,揽住怀中纤细腰肢,顺势翻转,将二人位置掉了个个儿。
他压在她身上,蹭着她鼻尖轻喃:“说的也没错,大学生就该天真冒傻气。当时我拧巴了一周,被导师拎到办公室谈心,谈着谈着,忽然就想开了。”
“想开什么?”杭逸舟重新抬手环住他,纤指在宽阔温热的背上踢踏跳舞,“让我听听,你导师是怎么给你画饼的?医生越老越香?技术厚积薄发?”
邓熙明“哧哧”憨笑,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看来我导师画饼功力确实一般,他说的道理,真比不上你这些。”
“他说了什么?”
“他说,人,应该做自己喜欢、并能从中获得意义的工作。”
“切——”杭逸舟忍不住吐槽,“这真的很老教授,一听就是他们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能说出来的话。你竟然被这样的理由说服了?”
“是啊,就是这么老土又空洞的理由。”邓熙明将胳膊支在她耳边,目光熠熠,“我后来琢磨了很久,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我根本不是真心想转行,所以他随便一劝,我就顺台阶下来了。”
他点了点杭逸舟的鼻子,噙笑道:“哪怕他当时说,医院食堂比外卖干净卫生,说不定我都觉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