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星河淡淡地笑了一下,双手放在柔软而厚实的毛毯上。
他真的不再去掀帘子,只是道:“其实除了风景外,我也想看看现在到底到哪儿了,离开阳还有多远呢?”他情不自禁地笑着,话语中是难掩的愉悦,“开阳里的人还好吗?他们、他们……”
他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忽而变得有些迷茫。
“他们,会欢迎我回去吗?”
“……”摇镜沉默片刻,而后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别担心,现在大家都很好,你并不是罪人,你也……”
摇镜抿了抿唇,而后略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你也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他如此道。
晏星河并不明白他内心的挣扎,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好似真的有被安慰到一般。
他低声应了一句,随后有些懒散地靠在车厢上,不过片刻,他的双眼便又开始一阖一阖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摇镜瞧了一眼,道:“困了就睡吧,到了目的地的话,我会叫醒你的。”
“嗯。”晏星河把有些冰冷的手放进温暖的毛毯里,舒适的感觉让他越发懒散。但他的眼睛还没闭上一会儿,又跟忽然惊醒似的睁了开来,而后瞬也不瞬地看着摇镜,认认真真道:“你一定要叫醒我。”
摇镜微笑着说:“好,一定。”
晏星河便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又是名为“欢颜”的魔神了。
魔神在看晏星河的佩剑。
这并不是一把顶好的佩剑,锻造材料也不算十分难得,工艺也只能说一般,既比不上同门师兄弟中瑶华的水天,也比不上沈红袖的玲珑。非要说出这把剑的特点,或许就是好看——浑身清亮锐利,在月光和烛火的照映下会显出些许月白色的光芒来,剑柄上还用玉缀了小小的一弯月亮,比起取人性命的工具,或许它更适合用作舞剑观赏。
就像晏星河此人,本应当是被人珍重呵护着的宝玉,却被迫在荆棘地中打了个滚,留下满身伤痕,让人不由得感到心痛和惋惜。
再往前说,晏星河也不该跟着余清衡修习剑术,李莲疏的枯木逢春之术会更适合他这样温和柔软的人。
可惜,造化弄人,偏偏将应恨之人刻入骨髓,深埋于心。
但摇镜也许久未曾看到晏星河用剑了。
经历过洗髓锻骨后的人类身躯实在太过脆弱,动不动就伤痛咳血,像个破旧不堪的残破玩偶。别说是用剑了,就连稍微剧烈一点的运动都会对晏星河脆弱的身躯造成极重的负担,他一身的修为几乎也毫无用武之地。于是在晏星河活下来后的每个夜晚,摇镜都能看着他在昏暗的房中借着一点微弱的烛光,用极尽温柔缱绻的目光抚摸过这把曾经随他战斗过的佩剑。
而当他出现在晏星河面前时,他又总是会将目光从剑上抬起,无声地对着他微笑,然后将他心爱的剑收起。
摇镜每每看着这样的场景,总是会忍不住地想问他一句,问他到底悔不悔。
可他问不出口。
身为加害者的他,又怎么有权利对着他问出这样假惺惺的话?
不知不觉中,开阳居然也要到了。
摇镜按照约定叫醒了晏星河,醒来后的晏星河伸了个舒服的懒腰,乍一听闻开阳快到了,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地,欢喜便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顾不得外面寒风阵阵,掀开了厚重的帘子,满怀期待地去瞧外面的景色。
不过枯败而已。
晏星河怔怔地看着外面萧瑟的街景,几乎不敢相信这渺无人烟的地方是他曾经来过的热闹市镇。他瞧着远处破败房屋上落脚的几只寒鸦,不由得从心里头感到一阵凄凉。
摇镜说得是对的,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看了也只是更伤心而已。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放弃一般保持着掀开车帘的动作,眼睛不肯放弃一丝一毫发现人迹的机会。
结果自是不如他所愿的。
他寻了许久,也没瞧见半分往日的味道来,正当摇镜想替他拉下帘子来时,一个年迈苍老的身影却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了出来,或许是寒风恰好迎面吹来,让这位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忍不住地转过了头,借此躲避那夹杂着细碎风雪的严寒。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那位老人看到了那辆与萧瑟街景格格不入的华丽马车,又看见了在放下帘子前一瞬的熟悉容颜。
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亮了起来,被冻得僵硬沉重的双腿好像在这一瞬间生出了十足的力气般,脚步轻快地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驾车的车夫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皱着眉问:“你是谁?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