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遥架着万镜雪走时,回头又看了晏星河一眼,晏星河却仍旧懒懒散散地倒在床上,看样子是睡熟了。
但山遥知道,喝醉但清醒着的人其实是不大容易睡着的;只有全心全意想醉的人才好睡。
可她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她的酒壶,还有一个喝得迷迷糊糊的人往外走。
晏星河确实没睡着。
他仰躺在床上,感觉身体很沉,脑子很重,但意识却很清醒。
太阳渐渐地落山了,屋内变得一片昏暗。他有些懒得起身点灯,也不知到底一个人躺了多久,才有人的脚步声慢慢地从屋外传进来。
晏星河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向来人。
“师尊,您去哪儿了?”晏星河先问他。
余清衡默默地点了灯,将这昏暗的屋子照亮了。
他只是看了晏星河一眼,便知晓他喝了不少酒。但他还是回答道:“去见了一位故人。”
晏星河眯了眯眼,觉得这烛光略略有些刺眼。
他忽然想到山遥和万镜雪的对话,于是又问:“是天枢掌门么?”
余清衡顿了一顿,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猜出来。
“是。”
晏星河的心情倏地就有些低落,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满载珍珠宝石的马车里忽然掉进了一粒石头般,他既没办法将那块石头从满车的华贵宝物里找出来,也不能狠心将那一车的珠宝全都抛弃。
“她喜欢你?对吗?”借着酒意,晏星河忽然就这么大胆地问了,连余清衡都不住吃了一惊。
余清衡皱了皱眉,后又松开。他找了张凳子坐下,纵使身处在满是酒气的屋子里,他的神情姿态也还是那样好看。
他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件事……或许是天枢掌门的弟子告诉你的?但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受伤了,不应该喝酒的。”
他一转头,看到白玉杯上的红色唇印。
“更不该和女人喝酒,”他的语气忽地变得冷淡起来,“还是个爱胡乱说话的漂亮女人。”
“可她说的是真的,不是吗?”晏星河有些生气。
余清衡转头看向他,晏星河看着那双冷漠的眼睛,顿时就气不起来了。
余清衡半垂了眼,道:“我说了,那都过去了。你要是想知道这件事,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你,为什么要觉得生气呢?”
晏星河也说不明白,纵使想明白了,也不大敢说出来。
余清衡看他沉默不语,便自顾自地道:“天枢掌门要年长我许多,我们约莫是在几百年前认识的,我那时还和我师父在一起下山历练,正巧遇到了难事,又正巧她路过帮了我一把,仅此而已。”
也正是在这些“正巧”下,那时还不是天枢掌门的她对这位开阳的无邪峰首席弟子一见钟情,对其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正如万镜雪所说的——余清衡并不喜欢她。
余清衡道:“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两个人都不会再停留在几百年前的原地,我会答应与她见面,也正是因为她于我而言,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普通过客罢了。”
晏星河此刻才像是真的醉了,但他心里又感觉非常舒爽——那块石头好像已经自己从满车的珠宝里跳了出来!
“师尊,您为什么不喜欢她?”晏星河问道,“是不喜欢她的身份?外貌?还是说别的?”
余清衡问道:“不喜欢也要理由吗?”
晏星河忍不住笑了。他道:“您说得对。喜欢不需要理由,不喜欢自然也不需要。”
他已觉得困了。
但余清衡就坐在这里,他便不想睡了,他的心里好像有什么在鼓动着、劝说着他应该凭借这七八分的醉意将一切挑明。
余清衡又看见划过他眼瞳的一点绿意。
他慢吞吞地说:“师尊,其实我……我也像天枢掌门一样,喜欢上了一个人。”
余清衡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就好像他早已知晓般。
他假装听不懂:“你长大了,这种事情我已管不了你。”
“可是师尊,若喜欢也是一种罪,而且我已经罪无可赦,那该如何是好。”晏星河停了停,又轻声补了一句,“我好像要下地狱了。”
他人虽醉了,但眼睛却是闪亮亮的,仿佛今夜天上消失的星星都是跑到了他的眼中。
看上去是如此可爱的一个人。
余清衡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他也情不自禁地笑道:“若是如此,我会去地狱里把你带回来的。”
于是晏星河大着胆子,虔诚地托起余清衡的手背,又轻又快地亲吻了一下。
短暂得像是深沉黑夜中划过的流星,一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