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额头抵着冰凉的桌子,手指甲掐进了手心的肉里,但即使这样也无法让他从精神的痛苦中摆脱片刻。
也许对于音乐家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共情力太强却无能为力,他空有一颗想要燃烧自己的灵魂来呐喊的心,手上的武器却只有一支笔。
见过了这里后,他又怎么敢回英国?
从此之后榻上再无安寝,他在国外的每一分一秒,这里就有无数的人在死去。
他怎么敢一个人回英国?
白严生伸手扯着自己的头发,压抑的哭声从他的喉间滚出,最终化为一声呜咽。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骗自己:不管怎么样,好歹他的家是完整的,他的父母都很安全。以此来麻痹自己见了太多悲剧的几乎无法正常跳动的心脏。
但是现在,父亲也生死不明。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回去,不给这些大人们添乱,但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与坚持。
对了……他想做的事情!
白严生猛地抬起头来,连脸上的泪都来不及擦干,匆匆拿起桌上的钢笔,就翻开自己的五线谱本开始写曲。
他回国这一趟本就是为了取材,但因为每天都在痛苦地内耗,作曲进度约等于零。
现在,强烈的情感在催着他下笔,他几乎是被自己体内喷涌出的灵感推着往下走。
其实他最习惯用的是五线谱纸,但是这些散落的纸太容易在颠沛之中丢失,几次丢稿之后,白严生还是把自己最喜欢用的纸都收了起来,换成了本子。
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写出他焦灼的痛苦的灵魂。
这是音乐,但又不完全是音乐。
白严生此时就像是化作了一个冷漠的第三者,用旁观的视角来叙说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他不敢让自己的情绪过于外漏,生怕自己情绪崩溃之后就再也写不出一个音符来。
要是旁边有一台钢琴就好了。
白严生忍不住想。
这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他的钢琴丢在伦敦,宋山河也没有能力给他弄来一架真的钢琴,他每天的练琴时间锐减到三个小时,也就只有在去咖啡厅的时候才能稍微弹一弹琴。
但即使没有钢琴,白严生的左手也已经跟着笔尖的动作不住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就好像这里真的有钢琴一样。
“哒哒哒,哒哒哒哒”
明明是木桌敲击的声音,但在传入白严生的耳中后就像是有了曲调一样活了过来,白严生跟着音乐轻哼出声,继续往下写。
他的痛苦、他的迷惘,全部都写到纸上吧。
就让他的音乐代替他去呐喊,去表达,总有人会懂的。
总有人会懂的……他所想表达的一切与他对这片土地无比深沉的热爱。
笔尖的墨水印在纸上,这首将在未来传唱遍世界的歌就这样在这间逼仄的小房间内诞生。
古人有云,穷而后工。
音乐家也是如此,他们是将自己的灵魂燃烧成了灰烬,然后在废墟之上开出一朵花来。
第260章 .鸿门宴
白严生进入创作的状态后是完全没有时间观念的,等他再搁下笔回神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晨光熹微,学堂的门“吱呀吱呀”地开合,这是上早课的学生已经到堂了。
白严生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然后在微凉的空气中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他赶忙用手捂住口鼻,感觉自己大概离感冒不远了。
也是,现在还是初春,就这么穿着单薄的里衫坐在书桌前一夜,要是不染病才有鬼了。
白严生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等到最后一张纸上的墨水干透了之后合上了五线谱本,在初升的日光下郑重地再次打开本子,一页一页地重新看了一遍。
以最经典的G大调起头,钢琴的旋律温婉哀伤,如同一个悲戚的女子正在缓缓道来山河沦陷、家庭破碎之苦。
接着曲调突转,在一个滑音之后猛地激昂了起来,这是无数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们共同汇聚成的困惑与愤怒。
惑于为何家国沦陷,怒于政府不争。
钢琴家的手指能弹奏出四万万人的灵魂,这首乐曲一旦问世,就将给所有的人带来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交流,这就是音乐的力量。
头脑风暴式的创作短暂地缓解了白严生的迷惘与痛苦,他现在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就再也没有力气去思考更加复杂的事情,更别提去痛苦了。
他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物,重又洗漱完毕之后去用早餐,然后如同这一个月以来的每一个平静的清晨一样,去给学生们上音乐课。
宋山河昨晚因为担心白严生的状态一夜都没睡好,今天也起了个大早,推门而出的时候恰好就看见白严生正如同往常一样在堂上与学生们嬉笑,顿时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