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原本的世界越近,身为那个世界气运之子的霍璋受到的庇佑也就越深。这同时也代表楚无咎走进了一个未被允许进入的世界的视线范围,无形的警告反应在他身上,就成了难以抑制的头痛和呕吐欲望。
这条路——又或者说是两个世界的通道,在物理意义上并不算长。
两人的状态都不算好,一个半死不活,一个也离死不远了。
区别在于霍璋在好转,飞速逝去的生命力又被世界意识强行拉回他身上,而楚无咎却在恶化,每一步都伴随着痛苦的喘息。
楚无咎走得无比艰难。
直到他再也支撑不住肩背上一百来斤的重量,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两人摔倒在地上,原本环绕在他们周身的浓雾渐渐包裹上来,仿佛想要将他们吞入腹中。
楚无咎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无法再继续下去。
情急之下,楚无咎给了霍璋一巴掌,“醒醒!”
“你这样是没用的。”黑雾站在十米开外不敢靠近,他早就是对面那个世界狠狠记在黑名单上的家伙,隔着一段距离对山歌似的对楚无咎道,“他被魇住了,醒不过来。”
“魇住了?”
霍璋皱着眉毛,双眼紧闭,眼皮不住地战栗。他脸色苍白,血和汗混在一起,形容狼狈。
“我有个法子,你不妨试一试。”黑雾说。
他原本也不想管这个闲事,但手腕上还套着楚无咎的锁。楚无咎要是折在这里,他也会受到牵连。
眼下这是唯一的思路,哪怕黑雾等会儿说出来的话再不靠谱,楚无咎也没其他办法。他道:“你说。”
“你去梦魇里把他捞出来,记住要快。我给你们建通道,现实世界只能撑三分钟,内外时间流速不清楚,和送死没区别。你要是去了,我在这里帮你们看着身体,到时候出不来我们三个一起玩完。”
黑雾要是愿意付出一些代价尚且有活下去的可能,但楚无咎和霍璋一个也逃不掉。
黑雾沉声道:“一定要快。”
随着黑雾的动作,楚无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霍璋的梦魇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
霍璋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普通到乏善可陈。
他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长大,接受最优质的教育——很严厉的,精英式的教育。所幸霍璋一直做的很好,他的父亲曾经无数次地感叹,霍璋是夫人带给他最珍贵的宝物。
他的珍贵体现在无与伦比的经商天赋,和与父亲一脉相承的心狠手辣。霍璋是工具,是集团未来的希望,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的继承人候选,但唯独不能是一个在父母宠爱中长大的儿子。
霍璋在和长兄一样的年纪进入公司,尝试参与管理家族事务,在算不上角逐的一次次试验中毫无悬念地被定下了继承人的身份。
尘埃落定那天,他也就堪堪二十岁。
比起经商,哥哥更醉心于艺术。对于这场意味着继承人身份旁落的失败,他表现得相当无所谓,也让霍璋少了兄弟反目成仇的担忧。
如此看来,霍璋心想,他的人生是多么普通。
没有绑架,没有动荡,兄弟和睦,父母健在。
二十岁以前的记忆,都像是小学生日记上的流水账。他的生活是从一个模具上脱下来的,永远平稳,永远有标准答案。这个模子套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样的,这是一场无论主角是谁都能顺利进行下去的演出。
但还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总要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不然世界上所有好处不就他一个人独占了吗?这是不公平的。
霍璋怕黑。
从有记忆起好像就在害怕,黑暗的、幽闭的空间,牵引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怕的要命,一旦关了灯,晚上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或许算不得什么,母亲为他和父亲吵架,说就算开着灯睡又能怎么样?他们家难道缺这点电费不成!
母亲只是心疼孩子。
假装不懂是她玩得最得心应手的游戏,她分明知晓丈夫的严苛和残忍,但却没有办法指出来。指出来就把一切掩饰的好好的东西拆穿了,那样看似和平幸福的生活便难以为继,这样严重的后果,是母亲没有办法接受的。
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父亲只是不喜欢霍璋身上的这种缺陷。
他试图用近乎严苛的方式扭转儿子身上的小缺陷,把他关进黑暗幽闭的小房间里锻炼他的胆量——
父亲对他的恐惧不以为然,甚至感到丢脸。在他看来,霍璋只是单纯的胆小而已。
那段时间,霍璋神思恍惚,抬头时觉得连天空都是灰色的。
霍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回到这个时候。他分明已经成年许久,乍一以孩童的视野来观察这个世界,一切都好像放大了,庞大的树,一眼望去只能看到肩膀的人群,车辆驶过时尖锐的轰鸣,喇叭与汽笛,整个世界泡在活物和死物的尖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