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又收回这个问题,自己已经有了答案,“想必是不喜欢的。你好像有点儿花粉过敏。”
他就这样站在墓碑前看了一会儿,123不懂他为什么面对死人都这般踌躇,分明有话要讲,却只是站着沉默。他望着照片,张京墨也挺不耐烦地瞅着他,俩人不像是旧友重逢,倒像是老对头挑了个阴沉的天气约架。
不是逢年过节的,墓园很冷清。一排排冷硬的石碑林立,张京墨身处其中,却没有尚且在世时那么出挑了。
楚无咎看了他以前的照片。张京墨虽然脾气不好,有点少爷性子,但为人很仗义,周围朋友不少。在无数张合照里,张京墨永远是人群的焦点。
123没有系统地加载过“安慰”模块。它只是迟钝地发现这些亮色是意外早亡的原男主所钟爱的穿衣风格——在他性格大变之前,包括火红的头发、破破烂烂的牛仔裤。
或许在后来的剧情中,这些离经叛道的服饰都被板正的西装取代,但是这些都不会发生了,张京墨的生命定格在了穿亮色卫衣破洞牛仔裤的年纪,他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他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楚无咎是在为他感到伤心吗?
123踌躇着。
他们曾经走过很多个世界,也遇到过各色的人。世界上有太多不应该死去,但是却被命运判了死刑的人。
那时候楚无咎刚刚入职不久,还很年轻,很难不热血上头,尤其当某个小世界的少年将军孤身走入鸿门宴时,他也曾在123的阻拦下质问过,为何不能救下他?
123只是把剧本怼到他面前,【他应该死在这个时候。】
将军不能活下来,因为剧情要他死。楚无咎想要去送他最后一程,123虽然觉得这是违规,到底还是为他遮掩了。那天晚上楚无咎笑着回来,也像今天一样,表面上很镇静,实际上难过得要死。
可这一回,张京墨只是个普通人。
它小心翼翼地开口,【马上要下雨了。】
楚无咎嗯了一声。他看了张京墨最后一眼,顺着来时的那条路下去。
***
楚无咎离开后郊外开始下雨,西城很大,乌云只集中在这一片,再大的雨淋不到城里去。苏雪茶下车时一把黑伞罩在她头顶,她从保镖手里接过伞,眉目倦怠,抬手制止了他们想跟上来的动作。
来这种地方终究是带点雏菊什么的妥帖,再不济也是点儿白花,表达悼念和哀思。她却捧了一束鲜红的玫瑰,花瓣上带了点雨水,整场大雨都带着被雨淋湿的玫瑰气息。
她刚出门时天气还晴。
司机和保镖在门口,目送她踩着石阶往上。
司机是她祖父母家的老人了。他从兜里掏出烟,猩红的一点在指尖明灭。
保镖是舅舅派来的,话少。
司机说:“你知道小小姐要去看谁吗?”
保镖:“……”
他没有交谈的欲望,但眼睛看过去就是在聆听。
司机的面孔模糊在徐徐升起的烟雾中,似是叹息一般:“张家的少爷死的太早。”
这条路苏雪茶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无孔不入的雨水把衣裙沾湿,发梢上也带着斜斜打进来的水珠。她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把玫瑰花放在张京墨墓前。
那束还新鲜着的雏菊让她的目光驻足几秒,张家人在张京墨去世后大受打击,思量之下决定远渡重洋,离开伤心地。
如今西城还记得他的人,也不过寥寥。
虽然不知道给张京墨送花的是谁,苏雪茶还是高兴的,他曾经的朋友没有忘却他。她把玫瑰摆正,和雏菊放在一起,然后蹲下来,用纸巾擦净照片上的雨水。伞笼罩着她小小的身影,墓碑上的张京墨望着她,倨傲的眼神分明有温柔的意味。
“真好,现在还有人记得你。”苏雪茶看着那束花,低声说。
她不是常来看他。
起初,她连听到张京墨去世的消息都会心悸。
“这个世界荒诞、虚假,令人恶心。”苏雪茶觉得冷了,缩了缩肩膀,聊天一般继续说道,“我不会让它摆布我的。你会在天上保佑我的,是不是?”
“虽然我们之前老是吵架……”说着说着她有点儿哽咽了,苏雪茶顿了顿,声音渐弱,停顿的那一秒钟,眼泪涌了出来。
她其实情绪很崩溃,不然也不会来见张京墨。自他死后,这个世界的恶意越发明晰,它捏造了那么多像张京墨的人,每个人都在干张京墨会干的事情。
可他们偏偏展露出如出一辙的恶意,每个人都好像再把她往死路上逼。她求助的医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可以分享秘密的旧友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她——
她永远记得失去最后一个朋友的那一天,躺在病床上的女生头一次有了点儿精气神,回光返照似的叫她惶恐。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洞悉了她心中的恐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