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河楼被官兵面对面指认的那一刻, 燕笼月心慌撩乱,直冒冷汗,根本没有想到凑上前一步,也去瞅一眼那张人像。以至于后来再想看,都没有机会了。
在她印象中,袁氏轮廓线条流畅,五官端丽大气,尤其是一双柔和的水杏眼,让她整体瞧着温婉恬淡,没有攻击性。而她是瓜子小脸,挺鼻柳叶眉加丹凤眼,分明更明艳锐利些。
所以啊,她跟袁氏怎么会长得相像呢?完全是白荷和玫瑰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相,除非海捕图压根就是按照她的样子来描摹的!目的就是让她身败名裂,且永无翻身之地。
以对方布局和操纵能力,完全可以轻易地捏死她,却没有让她死个痛快,而是让她被反噬,把这些年赚得名声连本带利地吐出来。真是杀人诛心啊...
方啸生瞧燕笼月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显然不是被屈打成招的,于是很不解,“既然娘子你是被人设计陷害的,为何要在公堂上认罪呢?你该极力为自己伸冤才对。我来时听狱卒说,你因铁证在前,无法自辩,所以才......”
“对方都费尽心思将奴家逼进这一步了,如此策无遗算,只为让我身败名裂。奴家一个弱质女儿家,明知自己在劫难逃了,若不假意屈从,必然少不了一顿私刑逼供,还不如好汉不吃眼前亏,免了一顿血光之灾,以待来日。”
方啸生并不晓得公堂上的细节,更不知所谓关键铁证又是什么。反正瞧燕笼月话里言外给出的模糊意思,大概是证据造假了,目的就是为了逼她就范。
燕笼月一边儿抹泪,一边窥察着方啸生的表情。见对方脸上仍有疑色,又继续抽噎道,“从前日子风光,大家争相讨好,便让奴家以为自己在帝京也是有几个真心知交的。如今一朝落难,孤立无援,才发现身边连一个不言而信的人都没有...原以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看来,奴家还不如以死明志算了。”
“燕娘子快别这么说,更别寒了心,还是有人愿意为你伸出援手的。”方啸生忙出言安慰,顾不得理性思辨,生怕她自寻短见。
其实,燕笼月原先对剽窃抄袭的行径是打死否认的,她虽不太确定袁氏生前究竟有没有同什么书商商榷出书一事儿,但面对江南那边紧急呈上的雕版等物证,仍是矢口不认。直到最后,书商又拿出了袁氏提供给他们的元本,她才缄口结巴,噤若寒蝉。
——因为那所谓的元本,正是她早年前悄悄存进聚宝隆钱庄的文稿。
聚宝隆钱庄的庄主是她的恩客,索花嬛背后之人竟然能顺藤摸瓜找到这条线,并且撬开了庄主的嘴,将她的文稿从钱匮里全部都吐了出来...可见,对方势力之大,在整个权宦如云的帝京都是首屈一指的。
对方能顺着聚宝隆钱庄拿到这些文稿,就意味着她的其余私钱也暴露在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才是她最担心的!毕竟,名声没了还可以找个偏远小城改名换姓,但是体己钱没了可就真的寸步难行、晚景凄凉了。她如今这副样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有从前风光了。谁知道那捧高踩低的老鸨子会怎么榨干自己?
她之所以不再挣扎,乖乖认罪,一是看清了局势,明白自己再如何狡辩抵赖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二是因为她明白,只有认罪了,让对方满意了,或许才能尽早出狱,去钱庄查看她的存钱究竟还在不在。如今她时刻悬着心、吊着胆,生怕那笔私钱不翼而飞。
见方啸生还肯宽慰自己,燕笼月有了主意,“奴家如今身陷囹圄,还望方先生帮奴家一个小忙。当然了,若实在觉得劳烦,就当奴家没有提过好了。”
“燕娘子但说无妨。”
“先生可否替奴家去聚宝隆钱庄一趟...切记,千万不可让翟妈妈知道。”
世子府。
日暮十分,寒鸦孤影掠墙。斜阳撒在一株株骨骼清癯的梅枝上,撒在覆有积雪的瓦檐上,撒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池面上...
随着日影移动,缕缕金丝又透过窗格打在了素白的墙面上。一排端着果盘,穿淡黄色橙花夹袄的侍女经黛云软跟前路过,行完礼后朝着庖厨去了。
黛云软瞧她们是从小沧海出来的,便纳闷问身侧的雪翰,“是有客人来了吗?”
“大概是吧,不过,瞧样子已经走了。果盘儿也没怎么动。”雪翰分析道。
黛云软沿着墙角一路往前走,任由光影掠过眼梢,掠过裙角。她还差几步就到垂花门了,恰好撞见温管事出来,一副愁容,显然心底有事儿。温管事转头见黛云软来了,便躬身上前打招呼。黛云软问他是怎么了?温管事有所顾忌地朝小沧海张望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随便糊弄几句就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