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神秘的女子, 多重身份, 多重谜团,多重谎言,令他好奇至极。对了,裴抑弦这家伙知道她是女儿身吗?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之前小聚时, 他分明也是头一次听说远山公子的名号啊。还有, 此远山公子上次见燕笼月时的表情也很耐人寻味。欸,燕笼月人呢?房鸿渡回头寻找一番, 只见一向优雅从容的燕笼月见鬼一样, 神色恐栗, 如临大敌......嗬,这其中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故事吗?!
黛云软一一像众人问好的视线终于对上了靠在珠帘后头半遮面的燕笼月。她暗吃一惊,不过须臾就恢复了镇定, 一派从容。
早前听说抚南王的王妃与嫡长女葬身火海, 蠡王便打过主意, 想将自家那个爱慕裴赴远久矣的宝贝女儿许配过去,岂料两度提亲,两度遭拒。还好裴赴远是个妥慎守口的,这事儿也就鲜有人知。
蠡王倒是没有听说过什么远山公子,只是见在场竟有不少王孙公子认识他,而且还很是抬举,不免纳罕。至于那首流传甚广的《下渝州》,他虽觉得耳熟,以前在不少酬应场合听到过,却不曾关心过其作者是何许人也。
房鸿渡理了理狐皮大氅,优哉游哉地走向人群聚焦的方向,“早听说裴世子府上近月来了位亲交密友,乃是个白净文雅,俊美无俦的少年,今日一见,果然是俊得雄雌莫辩啊。若是生在魏晋,韩子高、何晏见了都得自愧不如啊。”
黛云软不禁蹙眉,心想谁说话那么欠呢,阴阳怪气的。定眼一瞧,这迎面走来的俊拔郎君,不是中秋那日带自己去白鹮坊蹭吃蹭喝的房杜公子吗?
房鸿渡朝黛云软挑了挑眉,当即向众人提议,“《下渝州》这首曲子,小房在各种场合听过不下十次。今日既然作曲乐师在此,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大饱耳福了?”说罢,他靠在黛云软身侧低语,“你前面那位胖爷乃大曜新旧朝更迭唯一还活着的亲王蠡王殿下,今日就是他做东,远山公子可不要推辞了啊。”
黛云软扭头,无辜地看了眼裴远山,给了他一个“这下是低调不了”的无奈表情。
裴赴远笑,轻声鼓励,“去吧,我也没见你弹过筝呢。”
见黛云软点头答应了,房鸿渡又别有用心的,故意扭头放声问燕笼月,“今日燕娘子不是带了一把上好的瑶筝来吗?不如借给咱远山公子一用?”
燕笼月尽量神色如常,佯做大度,即刻命身后的新侍从取来价值千金的古筝。她倒要好好观察和探究,这个神似嘉兴黛府大小姐的远山公子到底是何来路。
小叶紫檀,镶嵌碧玉宝石装饰,配上手工绘制的敦煌石窟漆画,光是从外观就能看出其不菲的造价。垂眸望着侍女们摆出的乐器,黛云软忽然生了一丝时过境迁,恍若隔世的凄艾感。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抬头看了眼儿时的侍女,早已从灰头土面、畏首畏尾的草标孤女蜕变成了艳冠帝京,享誉一方的知名才女了。而自己呢,隐姓埋名,四处避祸,至今忍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
若没有抄袭亡母诗作一事发生,她大抵会由衷敬佩燕笼月能取得今时今日之美名的吧。毕竟身在花街柳市中,若胸无点墨,没有才华支撑,那在士大夫狎妓冶游之风气盛行的大曜朝,仅凭美貌是很难站稳脚跟的。
黛云软走向琴凳,忽然对今日做东的蠡王道,“蠡王殿下,诸位听《下渝州》恐怕都听腻了。小生以为,自己也不好凭一首曲子吃一辈子。不如今日献上新的曲目给诸位,以示诚意。若不好听,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好,本王允了。若你的曲子称本王心意,重重有赏。”蠡王转身坐回了主位,洗耳恭听。
黛云软将手悬空,做好准备的姿势,然后调整呼吸。眨眼间,弹指轻快似疾风,沥亮的曲音直飞云霄,很快就响彻在了银光廖阔的江面上。
她的指法不见得比以笙箫表演谋生的燕笼月、索花嬛好,但远胜之处在于有作曲的实力。此曲糅合了中原之婉转,塞外胡曲之旋法,不但不冲突,反而旋律动人,节奏流畅,新颖而独特。最紧要的是,抚琴者全情投入,琴我合一的境界无人能及。
看着全神贯注的黛云软,裴赴远难掩惊艳之色。他早知他的小娘子是深山独奏的空谷幽兰,却没想到,总是柔弱易脸红的她今日在这等场合能不怯场,举手投足间收放自如,大方得体。
曲终,众人回味无穷。蠡王意犹未尽,连连问黛云软,“妙啊,妙啊,这曲子叫什么?”
“《劝君酒》。此曲之名取自李唐诗人摩诘居士的名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