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家别馆,白舒窈与木然疲惫的白烬分开,回自己小院儿去。想起那具烧焦后面目全非的女尸,她仍恶心地作呕。
身后默默跟着的翁无漾终于上前替她拍了拍背。
荧月没入流云。
少女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匍在少年怀里抽泣,“我明明已经提醒过她要小心,为什么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么鲜活的一条人命化作焦炭,她心理承受能力有限,没法不感到怵目惊心。
少年虽然没有接话,但这次却也没有再推开她。
“你会难过吗?”白羲窈倏然抬眸问他。毕竟每次黛云软出现的时候翁无漾总是会为她悄悄侧目。
少年沉默了半晌,终究吐露了心声,“你从前不是问我为何总是会关注那位黛娘子吗?”
“嗯......”
“她全家的死与我父亲有关。”
原书里并没有交代过这条线啊。白舒窈静听他把话讲完。
其实,翁无漾早在第一次见到黛云软时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当年翁悲鹤占领嘉兴城,彼时年幼的翁无漾随父亲会见嘉兴刺史商量放粮事宜时,曾在黛府见过黛云软。
“我对她心中有愧。”他说,“若不是为了我父亲的事情,她全家应该都还活得好好的。”
这跟他起初对待戴雅篆的心态是一样的。原书里的翁无漾之所以拼命想要弥补戴雅篆,都是因为心怀歉疚。他深以为若不是受他父亲夺嫡失败的牵累,翁氏满门也不至于惨到灭门绝户......
白舒窈豁然开朗,难怪后来魏无漾会收养黛云软跟裴赴远的孩子。
“今天谢谢你。”白舒窈的一双玉手忽然攀上少年的臂膀,“如果没有你,我恐怕真的要嫁给班耿了。”
“可是...以后谁还敢要你?今日唐突你,实在情非得已。”翁无漾忽然松开了怀中少女。
白舒窈刹时委屈地捶打他胸口,“你这是什么话?白天的时候亲都亲了,如今又抱都抱了,突然又玩欲擒故纵?”
少年没有躲开,任由少女撒气。
见他任打任骂的模样,白舒窈气馁,觉得好没意思。“我就问你一句,如果白天落入蓬莱池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你会去跳下去吗?如果你点头说会,我从今以后便不再勉强你了。我知道你想留在帝京,而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也即将回滇南去了。经此一别,恐怕再难有相见之日了......”
少年心中早有答案,却没敢在第一时间宣之于口。他很慎重地权衡后,才淡淡道,“不会。如果落水之人并非你,我不会管他死活。”
平静却有力量。
白舒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今日冒死一搏,赌赢了。
......
宿雨清畿甸,百姓垅上踏歌行。黛云软与郦老雁共乘马车离去。她回眸,熟悉的一切都在往后倒退。朝阳下的国都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郦老雁问她此刻是什么心情。
她想了想,扬起一抹涩然而明快的复杂微笑,答,“既沉重而轻快。”
黛云软趴在车窗边儿,隔着山河,遥遥窥见清氛岿巍的长河楼。
她想起了自己曾与他凭高临风,于浮光跃金的魄丽晚霞拥吻。那时的他衣袂翻飞,她的发丝与锦丝披帛也同样飘逸......
裴赴远。
黛云软在心底念着他的名字。
我相信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待你为我父亲翻案正名的那一日,我会穿越山川的阻隔,回来看你的。哪怕只有一眼,哪怕隔着茫茫人海。
这是我单方面与你的约定。希望那一日,终将会到来。
别了,裴赴远。
别了,前尘。
......
自北向南前行。轻舟驶过万重山,划过变幻似苍狗的彩云间,终于进入江南腹地。
阔别七年之久,黛云软重新踏回了从小生长的水乡嘉兴。
虽时过境迁,但熟悉的乡音传入耳畔时,她还会动容得潸然泪下。
乘乌篷船,看皮影戏,吃汾湖蟹,喝轻顶茶,甚至和当地女子一样将蓝印花布做裙衫。她的白天轻盈、无忧而明媚。虽然夜里独一人枕眠的时候,还是会莫名有一丝闺愁。
郦老雁知道从前的黛宅承载了黛云软太多的童年记忆,遂有心拿出积蓄替她买下宅子。寻了官牙一番打听,却得知一个不凑巧的消息:
“宅子确实空置多年,可就在三个月前,在帝京做了多年买卖的富商巨贾龚员外从官后到浮梁赴任,特意兜路来嘉兴将它给买咯。买了就算了,可人家也不住。里里外外地大肆修葺翻新后,还雇了大批护院和佣人。要不说有钱人各处房产多呢,从古至今都一样......”
在帝京做生意的浙商?姓龚,而且弃商从仕?在郦老雁身后扮作小厮的黛云软隐约间猜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