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京面无表情地看向纪珣, 压低的眉眼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纪珣也冷着脸,抿紧了唇没说话。
一时沉默蔓延, 可谁都没戳破。
直到姜云静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同郎君还要去放河灯,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轻轻扯了扯陆玄京的衣袖,转身离开了。
两人一路沉默行至河边,河上千百盏莲灯摇曳浮动,如同黑夜中淌出的一条星河。少女蹲在河畔,将手中莲灯轻轻推入水中,如玉的脸庞被那融融火光映照得越发纯净,却又似乎带着抹消散不去的哀伤。
方才,明明还一脸笑意的。
回程的路上,行人散去,通畅无阻,可陆玄京面色却是显见的冷淡。
折腾了大半日,姜云静困乏不已,半靠在他怀中,已睡着了。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陆玄京嘴唇抿紧成了一条直线。
不知为何,一想起纪珣看她的目光,他心中就无端生出一股邪火。
可明明,他本就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去的。正因为太好,所以不行。当日在报恩寺,他听得清清楚楚。至于自己,不过是“合适的选择”罢了。
所以她现在是后悔了吗?
阴暗的欲/望和嫉妒在暗处盘亘、滋长,蛇一般吐着信子,陆玄京发现,他不能忍受她有可能会属于别的男人。
于是下意识地收紧了握在她腰间的手,那盈盈不足一握的纤细手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折断,他生出一种想要将其捏碎的冲动。
直到耳旁传来一声不满的嘤.咛,陆玄京回过神,垂下眼眸,看见怀中少女在梦中皱起了眉。
半晌,陆玄京自嘲地轻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是落在了她的眉间,轻轻地抚平了那一处褶皱。
算了,答应她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输了,不是吗?
回到听月坊的画舫中,陆玄京又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春娘立在舱外,一瞧见他,走上前来:“主上,吕叔来了。”
陆玄京轻轻挑眉,“何时的事?”
“一个多时辰前,他知道主上出去了,便说在此等着。”
“好,我知道了。”
船舱内,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坐在茶案边,听见门口响动,抬起了头。
他一张脸干瘦粗粝,薄唇钩鼻,忽然望过来时像极了飞鹰掠地,有种杀机顿现的锋利。
只是左眼的眼眶里并无眼珠,只剩一团模糊愈合的疤痕,看上去令人心惊。
在瞧见陆玄京时,那眼中的杀意才忽然一收,站起身来,躬身一拜:“见过世子。”
陆玄京将老者扶起:“吕叔,说过了,你不必行此大礼。”
“世子面前,礼不可废。”
陆玄京听了,也不多劝。只是不知道他明明一个莽夫出身的武将,为何偏偏有一身的文人习气。
“吕叔为何忽然从西北来京?”
“世子,西北战事眼看要起,属下是来劝世子回去的。”
陆玄京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便是你不来,我也会回去的。”
“如今贺氏一案已板上钉钉,世子为何迟迟不归?”说到这,他话音一顿,迟疑开口:“其实,属下是听闻主上要在京中娶亲,这才冒死赶来的。世子,大仇未报,你怎可如此莽撞?”
吕崇一番话说得直白,言语之间还带着些不满。
陆玄京闻言,不仅没生气,反倒轻笑一声,“参谋没劝你?”
吕崇一噎,沉默半晌才有些不情愿地开口道:“自然劝了,他说世子不是轻率贪色之人,此举定有缘由。”
陆玄京哈哈一笑,“参谋知我。”
吕崇古怪望他一眼,“那世子究竟是何打算?”
“山匪一事,还另有猫腻。他们不仅私占铁矿,还同北边的人有来往,可前去清缴的军队却并未查出与此有关的东西。”
“世子是猜测这批铁运去了关外?”
“北戎兵强马壮,却不善冶铁,弱在军械,可前阵子与他们交锋得来的那批刀箭却十分精良。”
吕崇一听,脸色顿变。
“若要打这一仗,恐怕还需把藏在肉里的这些钉子先拔出来,否则后方吃紧,前线不得增援,难逃败局。此事我已告知太子,他会想办法在朝中运作,我还派人清查了这半年来运往北地的商队,铁这种东西,不是寻常物件,只要做了定会留下痕迹。”
吕崇这才反应过来,心中默默叹了一声,果然还是郭参事了解世子。
“那世子也没必要成亲啊,这样做岂不招人注意?属下可是听说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近几月进京的人都要被查一遍。”
“既然你都这般想了,对方难道不会这般想?”
“世子难道是要反其道行之?”吕崇思量片刻,领悟了似的,“也对,他们肯定想不到一直藏在背后的世子会堂而皇之地和个官家女子成亲,这样反而能排除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