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回来,姜云静便是打定主意要让陈氏将吞进肚里的沈家银钱全都吐出来。
正思量间,青棠走进里间,将一碗糖蒸酥酪轻轻放在了案几上。
“小姐,歇歇吧,都看了大半日了。”
姜云静揉了揉微微发酸的脖子,将手中账册放到一旁。
青棠往几案上瞥一眼,促狭笑道:“小姐这是要做账房先生?整日里也不做别的,净捧着堆账册了。”
姜云静用了两口酥酪,轻抬眼皮:“账清方能目明,我这是防着有人把我当睁眼瞎呢。”
“小姐是说陈氏?可现下那些东西不都把在她手上吗,小姐哪能查到她的账?”
姜云静轻笑一声,“我这些天整理了一下娘亲留下来的旧物,草蛇灰线的,总能找到些疏漏。”
青棠露出个似懂非懂的表情,讷讷一点头。
见小姐把头一偏,目光重新落到了一旁的册子上,眉头微簇,又是个专注凝神的模样了,便不打扰默默立到了一边。
只是心中暗想,经过了这几年的种种,小姐的性子同从前还真的大不一样了,如今私下里是越发的沉静,偶尔甚至透出股让人揣测不透的深沉。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爷传大姑娘去前厅一趟。”
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厮站在廊下,青棠认出这是平日里在老爷跟前服侍的柴胡。
“老爷可说是何事?”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老爷只说让姑娘立时就去,勿要耽搁。”
青棠道了谢后,面带狐疑地转身回房禀报了。
“听那小厮的口气……不像是什么好事,倒像是要训话似的。姑娘觉得是何事?”
姜云静不答,只起身把手中账册轻轻一扔,抽出埋在下面的另一本,卷在怀中:“那便去听听我这位好爹爹又要治我何罪吧。”
前厅,姜修白坐在上首的黄花梨圈椅上,显见的面色不虞,下面低首垂目坐着的则是陈氏。
今日她穿了一件青绿色柿蒂纹杭绸褙子,脑后松松挽了个垂螺髻,发间只有一枚素色梅花簪。她样貌不似沈知玉那般明艳动人,而是小家碧玉的清秀,眉目间常带着股楚楚哀哀的风致,最引男人怜惜。
此时她脸上三分可怜、四分隐忍,眼中还隐隐带泪,却在将要落下时又被绢帕掩去。
“她真是这般说的?”
姜修白望着立在厅中的周嬷嬷,语气已隐隐带怒。
“千真万确,老奴怎敢对老爷撒谎?大姑娘说夫人只是小娘,不配做这府中的正头夫人,便是连继母也不肯叫一声,只叫陈姨娘。”
“嬷嬷你休得胡言!”陈氏轻斥出声,顿了顿才又道:“大姑娘……大姑娘何曾说过这些?”
“夫人你心善,什么苦的累的都能往肚子里咽,可老奴瞧着心里难受啊!”周嬷嬷抚着胸口,一脸不忿,“大姑娘便是瞧准了您性子柔,这才欺负到头上了!”
陈氏没有说话,只又用绢帕擦了擦眼角,喉间隐隐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周嬷嬷见状又朝姜修白的方向走了几步,“老爷,此事您一定要给夫人主持公道啊。大姑娘这般轻贱夫人,别的不说,二小姐和公子日后在府中又该如何自处?更别说被外人知道了,那日后恐怕连婚事都要受到连累!”
此话戳到了姜修白的痛处,脸色越发难看,一拍桌案:“那个竖子呢?怎么还不过来?!”
话音刚落,姜云静便出现在了正厅的门前。
方才在廊下她便已将里面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自知发生了什么事,面色平淡地缓步走到堂中,福了福身。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姜修白就铁青着脸扔出一句:“跪下!”
姜云静倒也没反抗,提起裙摆便面不改色地依言跪了下来。
“不知女儿犯了何错,惹父亲如此动怒?”
“何错?”姜修白冷哼一声,见她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更添了几分邪火。“你既见到你母亲也在厅内,为何方才只向我行礼?你眼中可还有一点规矩?”
“母亲?女儿的母亲不是四年前就去世了吗?”姜云静腰背挺直地跪在那,不解环顾四周一圈,“莫非是父亲太过思念母亲,这才大白天里瞧见了那亡故魂灵?”
“放肆!”
姜修白气得胡子直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周嬷嬷见缝插针道:“大姑娘如今这是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了啊。”
“周嬷嬷前几日才刚因言语不当被斥责了,怎地这般快就又忘了呢?须知口是福祸门,舌是斩身刀。”
说完,姜云静深深地盯了那婆子一眼,嘴边犹带三分笑意,却看得周嬷嬷后背一寒。
姜修白缓过前一阵,抬起手指着堂中的姜云静:“既然、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来人啊,给我把这竖子拖下去狠狠地打!打完了关进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好好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