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97)

令年咀嚼于太太这话,仿佛意有所指似的,便把笑容敛去了,沉默不语。

于太太又道:“然而,她本来就是个自由人,又不是卖身给我们家了,非要去,我又能说什么呢?去就去吧。只是你要答应我,这一路上,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这话我只跟你说,因为比起慎年,我宁肯多相信你一点。你明白吗?”

被于太太两眼望着,令年将头点了一点,于太太才觉得欣慰,叫她在榻边坐了,一只手从令年的衣领到襟口,仔细地理了理,然后拿起衣襟上挂的那个碧玺菱角压襟,见粉盈透亮的,于太太笑道:“这个压襟没有见过,是姑爷送的吗?真是人不可貌相,论体贴、脾气好,他兴许比康年两兄弟还强不少呢。”

对于太太这样的评价,杨廷襄本人听了,怕不心花怒放,令年也只是抿嘴一笑,全当默领了。之后几日,除了何妈手慌脚乱,惴惴不安,其他人等也不过按部就班,办理访美的证件手续,再加订一张何妈的船票,因为远洋轮船公司的航期也不是那样凑巧的,最后没能如于太太所愿,等到阖家过一个中秋,慎年三人便被迫启程了。

何妈直到上了船,仍在罗唆,说:“我们出这样一趟远门,姑爷竟然也不来码头送行,太太还说他体贴吗?就算是有权势,有钱,礼数上也实在是差了一些。”她哪里懂得,杨廷襄这人近来尤其惜命,码头上龙蛇混杂,他一个带兵的人在这里出现,也觉太过显眼了,何况,“不过去几个月罢了,又不是人死了,做什么要搞出一副娘们兮兮舍不得的样子?”只派了玉珠和杨文庆作为代表,来目送令年上船。

而杨文庆那个孩子似乎天生比别人多一分敏锐和警惕,在趸船把舢板放下来时,忽然拽住令年的手,两只黑眼睛盯着她,问道:“令姨,你还回来吗?”

令年心领神会,微笑道:“等我回来时,你大概已经过完年,要进洋人的小学校去上学了,你说这半年是快还是慢?”

仅剩六个月的自由,当然是时光飞逝了。杨文庆却皱眉道:“也许那时候我跟着爹去云南了。谁来接你呢?你知道往哪里发电报吗?”

令年便把四叔家的地址写给杨文庆,说:“那么你把新的地址发电报告诉我。”

杨文庆把它捏在手里,说:“我给你写信。”

令年道:“那你的封皮上得写洋文才行。”

杨文庆先是露出一点愁容,最后很郑重地点点头,说:“好吧。”

令年等人上了趸船,要先从浅滩驶到近海口,再换远洋客轮。登上客轮,进了舱房,何妈先把背上那一个巨大的包袱解开来,里头是各式酱菜、卤肉、药包,还有妇女应急的物品,因为慎年也在,便没有一一拿出来给令年看。令年笑话她说:“何妈,你这是要在船上开杂货铺子吗?”

何妈又把一个盛满生土的坛子塞进床底,说:“小姐,你没出过门,哪里知道,‘饱带饥粮,晴带雨伞’。咱们去的又是洋人的地方,这些东西不起眼,急起来能救命的。还有这坛子土呢,你不要把它偷偷丢掉,等你有个头痛脑热的,我在茶水里给你加一点点故乡土,立马人就好了,你瞧着吧。”

说完,何妈又去铺床,这里虽然是一等客舱,但空间也颇逼仄,床是单人的,何妈先卷了一床被子,又卷了一床被子,枕头也摆了两个,嘴里说道:“我睡外头,你睡里头。”

令年慌忙说:“我们是一人一间房,你不要来跟我挤呀,我怕你晚上打呼噜。”

何妈并没有出过远门,得知自己要住一间客舱,心里就有些发虚,而且这走廊上曲里拐弯的,怕船一开,头一发昏,抬脚迈进海里去,那还得了?嘴上可不肯承认,坚持地说:“分开睡,隔着许多道墙,万一你要喝水,或是要吐,我哪里听得见?还是这样方便,挤也就挤两个月。要不然,我打地铺吗?”说着,就要把被褥往地上铺,令年哪好再赶她走,只能叫何妈仍旧把被褥放回床上去,自己站在一旁看着何妈拾掇,脸上怏怏不乐。眨眼间,这客房被何妈布置得大变模样。何妈将腰一扶,说:“唉,这地板晃来晃去的,叫人活都没法干。二少爷,我先躺一躺,再去给你铺床。”扶着床架子,艰难地往床的边沿上一躺,瞬间便打起了呼噜。

慎年趁这机会,将床底下那个土罐子掏出来,走出客舱,叫听差拿去丢了,回头一看,见令年还坐在桌边,一手支颐,皱眉望着床上的何妈。慎年也觉得有些好笑,双手捏在她肩膀,隔了衣服不轻不重地按了按,令年怕给何妈听见,一边捉住他的手,别过脸来,做口型道: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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