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年一愣,说:“本来就是你的,我不要了。”
“是你的,”慎年说:“等回来我还给你。”
失而复得的玉牌让令年恍惚了片刻,她说是好,一挪身子,才发现刚才两人拉扯的时候,把座位上的玉兰花球都揉碎了,香气越发烈了。这股晚秋的香气沾满了衣襟和发鬓,等她进了船舱,才悄然散去。
刚到南京,阿玉就因江风凛冽而生了一场病,她接连几天都在课堂上大打喷嚏,十分聒噪,被学监赶回了家,在于府盖被子蒙头睡了几天,到周日时,才爬起来套上棉袄,和轿夫一起去学堂里接小姐回府。
学监见到阿玉就皱眉,说:“于小姐叫你也传染了,前几天就回家养病去了,你怎么还来?”
阿玉觉得不妙,暂且还不敢禀告于老爷夫妇,往斋堂、卫生所各处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通,跑去电话局给康年摇电话,说:三小姐不见了!
康年和于太太一起愕然,于太太拧眉道:“该不会是跑去香港找她二哥了吧?”
阿玉不敢透露令年两人在车上的事,急着辩解:“小姐没有盘缠,她在学堂时,只有一身衣服,一个书袋,里头一块钱都没有,府里的钱匣子也没有动过。”
于太太忙去令年房里翻了一遍,果然她的项链首饰、金表汇票这些值钱的物事都原封不动地放着,连冬天的衣裳都没有多带几件。她慢慢坐在沙发里,半晌,才摇头道:“准是躲去哪个女朋友家里了。”康年还要打电报去香港问慎年,于太太不准他去,骂道:“最近城外和江上炮火一声声的,轮船都不敢靠岸了,他在香港我还放心点,你又把他召回来干什么?”于太太这会心里五味杂陈,更添烦躁,出口都是怨气,“两手空空的,能去哪里?放心吧,她吃不了那个苦!”
康年便派亲信去南京,往轮船局、铁路局、电报局等各衙门的来往记录里搜查,不巧朝廷正调兵谴将,往湖北平叛,长江沿线尽是炮轰雷鸣,花了十来天功夫,也一无所获,这时已经进十一月了,大清朝的南北各省,都迎来了初冬的白霜。
令年也不是身无分文,她给报社翻译外国小人书,赚了几十块钱,在临行的前一天,特意支开阿玉,去领了回来。这几十块钱很经花,但她辗转从轮船换火车,再换马车,最后因为湖北战事,又多绕了七八天的道,这次不需要装穷,她进云南时,的确已经两手空空,和难民无异了。
在福鼎酒店等杨金奎时,令年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换了在南京夏天公演时的衣裙——杨金奎喜欢,那时在舞台下看得眼睛都直了。还好酒店里有暖水汀,并不怕冷。她对着镜子慢慢梳头发时,杨金奎连个招呼也不打,“哐”一声就撞开门进来了。
令年不慌不忙地,说:“督军,好久不见呀。”
她在路上看了报纸,云南新军已经宣布独立,和大清朝决裂了。而杨金奎也夹杂在一众大小兵头之中,以杨廷襄之名,登报给自己封了个督军。
这杨廷襄穿着笔挺的军装,长靴一蹬,背着手将令年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心里有底了——这上海的于小姐虚张声势,实际上已经拮据得快要讨饭了!他乜她一眼,翘着腿往沙发里一坐,说:“三小姐,你这又是来的哪一套?”
他俩是故人,令年觉得还是杨金奎这个名字配他。她没跟他客气,开口就说:“杨金奎,你要老婆不要?”
杨廷襄撇嘴,大大咧咧地说:“要啊,你给我当老婆?”听令年满口说一声好,他一双眼睛立时瞪得比铜铃还大,然后警惕地往门外一瞟,说:“你家二公子不会就在外头,等着给我来个仙人跳吧?”
令年道:“他送他岳母一家去广州了,你没听说?”
杨廷襄嗤的笑了一声,“我怎么听说,他丈人和舅子被朝廷问罪,他是送邝家的男女老少往西洋逃难去了?”
如今朝廷危如累卵,邝家人的去向其实也没人放在心上了,令年没有否认,说:“督军人在云南,消息竟然也这么灵通。”
杨廷襄见她实在不像使诈,他好一番费解,“你真看上我啦?”
令年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其实我在上海时,就看中你了。”
“你别给我灌迷魂汤了。”杨金奎虽然心里乐得要开花,表面还是要杀一杀于小姐的威风的。他眼皮一翻,说:“于家靠山倒了,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以为自己还配得上我吗?”
令年嫣然一笑,抚了抚鬓发,说:“没有钱,还有人呀。至于权……你自己现在权势还不够大吗?”
杨金奎一对精明的眸子藏在睫毛下,将于小姐的祖宗八代、人品相貌又翻来覆去地挑剔了一番,又记起了自己红拂夜奔的那点浪漫情怀,最后哼了一声,算作勉强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