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一愣,似是完全没想到阿妩会这样回应。
片刻之后,他苦笑不止:“自是知晓的。”
顿了顿,又道:“只是无法控制罢了。”
清醒地看着自己言行与往常截然不同,沉沦着变作从前看不起的举止轻浮之人……
但他无法克制自己。
一见到唐姑娘,他便浑然变了个人似的。
阿妩听出他话中未竟之意,一时有些感慨,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数息之后,才掀了掀唇角:“那世子你还挺,挺……”
“……挺无师自通的。”
好久以后,她才想出个合适的词来。
分明是初尝情之滋味,言行举止却像个经年的情场老手,连她惯看了话本子都有些招架不住?
难道脑袋好使之人,这种事上也学得格外快?
阿妩漫无边际地想。
不知为何,听了阿妩毫不客气的评价,谢蕴清俊的眉眼却春雪乍然消融,清光潋滟。
他缓缓摇了摇头:“唐姑娘,你当真是……”
当真是可爱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阿妩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这时候又叫唐姑娘了?”
谢蕴从善如流:“阿妩。”
阿妩耳畔一痒,轻轻“嗯”了声。
虽然被叫小名有些不适应。但是每每见谢蕴唤的是“唐姑娘”,说出的却都是出格的话,总有种莫名的禁忌之感。
经过这一番插科打诨,方才凝滞的氛围,消融了不少。
窗外风光正好。
阿妩一边凝眸望着窗外,一边状似不经意问道:“话说世子,今日你怎么来拜访我外公了呀?”
“是为了一桩旧事。”
“旧事——”
阿妩当即坐直了身子:“什么旧事?”
谢蕴迟疑了片刻,才道:“是为了当年叶家之事。”
“叶家。”阿妩低声重复。
外公被褫夺官身的起因,便是叶家。
这是十年前的旧事,盖棺论定,庙堂之上早已无人提及。如今却值得谢蕴专程登门拜访。
阿妩的眼睫一颤:“所以叶御史当年并未贪污,是么?我外祖被褫夺官身,亦是被冤枉的。”
她说出心底潜藏已久的猜想。
谢蕴沉默了一瞬,走到了阿妩的身前:“尚且不能确定,但种种迹象来看,事实多半如此。”
阿妩忽地抬眸:“世子,你能详细与我说说么?”
谢蕴本想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告诉阿妩。但是对上她剪水秋瞳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他轻轻叹一声:“阿妩想听么?”
“嗯。”
阿妩的目光无比坚定。她早就想了解这段旧事了。
奈何不敢轻易向外公提起。毕竟这是他的伤心事——不仅丢了官身,连得意弟子全家的性命也未能保住。
谢蕴拨弄了下阿妩鬓间的钗环,感受着珠翠的冰凉之意,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
“上月,皇上下旨命我去西北劳军……”
阿妩静静地听着,神色几番变化,却不曾打断。
直到谢蕴的声音停了下来,她才开口问道:“所以,春袖姑娘便是叶御史的女儿么?”
“是。”
“难怪我一见她便心生好感,原来也是位故人。”
曾经的千金小姐,却沦为奴婢。
幸亏运气好些进了淮安王府,又遇到了谢蕴。
否则,这段旧事,哪里还有
阿妩心底闷得发酸,扯了扯唇角,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所以叶御史所谓的贪污,全部都是欲加之罪,他们根本没证据。”
“是。”
“但我们亦无证据,证明他们判的是欲加之罪。”
更何况……
“为此事盖棺论定之人是皇上。这才是此事的症结所在。”
“今上他并非是宽宏之人,倘若是冤案,不会推翻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倘若是他想挟制外公,更不会给叶家翻案。”
阿妩眼底的火苗渐渐熄灭:“难怪外公他从不肯对我提。”
想来,也是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忽地,一只修长的玉手覆在了阿妩鬓间,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着,让她的后颈窜起一阵温暖的酥麻之感。
与此同时,谢蕴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我会去试试。”
清冷疏淡,却格外郑重。让人不由自主想相信他。
“真的么?”
阿妩抬头看向了谢蕴。两人分明挨得十分相近,此刻的谢蕴在阿妩的眼中,却似一座高山般不可逾越。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陈太师是开国忠臣,我做的不过是分内之事。”
阿妩忙不迭地摇头:“才不是。”
这可不是状告国子监那样的小事。想要把当年的旧事查清、甚至翻案,势必会与皇上对上。
但不知为何,阿妩却没有一丝惧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