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闭了闭眼,声音艰涩:“是。”
“果然是这样。”
长公主意味不明轻笑了一下,旋即就是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重重敲打着阿妩的耳膜。
“那阿妩你,是不是也知晓蕴儿对你的情意……甚至还答应了他,与他两情欢好?”
寂静。
小花厅中,一片长久的寂静。不时有菱花窗外夏风簌簌,吹开软烟罗后的层层珠帘,撞得宝珠玲珑作响之声。
阿妩捧着茶盏的手,极为明显地颤抖了下。
她的眼眸阖起,遮住了眸底的神色。唯有纤浓的鸦睫轻轻颤抖,昭彰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该来的,总会来的。
长公主的发问既像是指责,又像是诘难。但她所言,句句都是实话,难听的实话。
若她是长公主,见有女子与自己的儿子这么不清不楚地牵扯,大约用词只会比她更加尖刻罢?
思及于此,阿妩缓缓睁开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回长公主,确是如此。”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她确实知道世子对她的一片情意,也明明有了“未婚夫”,还要和他不明不白地纠缠在一起。
如今被人揭穿,受人指责,也是应该的。
阿妩如此痛快地承认,倒让长公主有些吃惊了。
“你呀……”
她望着阿妩满脸的慷慨就义,一边摇了摇头,一边暗忳着,是不是自己方才的语气太重,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平心而论,长公主知道两人之间的私情之时,有过一刻的不快。但转念一想,棒打鸳鸯之事,她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蕴儿本就对人家姑娘执迷不已。她若是狠心棒打了鸳鸯,岂不是反过来坑害了自己儿子?
到时候,还不知他会做出多出格的事来。
于是,长公主再度放平了语气,缓声道:“阿妩也不必紧张,我并非不是指责你什么。若说要指责,蕴儿才是最该指责的。”
“我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你与蕴儿两情相悦,那自然再好不过。若你们只是一时的露水姻缘,那以后各自婚嫁,再不相干,也没什么好说的。”
长公主甫一说完,便一瞬不瞬盯着阿妩的神情。
这话,暗示得够明白了罢?
只要阿妩点了头,承认自己与蕴儿两情相悦,她这一关就算过了。至于那传说中的未婚夫,就留给蕴儿自己去解决。
至于后半句,她纯粹是顺口说的。
以长公主的观察,阿妩对自家儿子,亦是动了七八分真心的,说上一句两情相悦,毫不过分。
谁能料到,阿妩的重点,全歪到了后半句上。
“各自婚嫁,各不相干。”
这八个大字,如同重锤一般,沉沉地敲击在她的心窍之间,敲得她胸口闷痛不已。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么自私。
从前,她光纠结着自己要不要嫁给谢蕴,想着他、还有他的家人会不会善待自己。
她把谢蕴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时接纳自己的物件,却忽视了一件事——
谢蕴他,亦可以另娶旁人的。
他断然可以娶一个名门贵女,贤良淑德,两人婚后琴瑟和鸣,共挽鹿车,惹得旁人羡艳连连。
而不是与自己纠缠不断,担负着背上觊觎人/妻污名、名声尽毁的风险。更残忍的是,所谓“他人之妻”的名头,还是自己因一己之私,编出来骗他的。
她到底是多么自私啊……
于无声处,阿妩捏紧了拳头。纤如春葱的指节,泛出生生的白。
“回长公主,阿妩知道了。”
“嗯?”
长公主秀美的眉头,并不明显地一蹙。怎么回事,怎么阿妩的回答,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不是该承认自己与蕴儿两情相悦么?
这一脸莫名其妙觉悟了的神情,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直觉有哪里出了岔子,却谨慎地没有妄加开口。
毕竟阿妩与蕴儿之间的牵缠,自己只窥探到了其中一角,未能知晓全貌。万一多说多错,那就不美了。
罢了罢了,小儿女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去罢!
“嗯,阿妩明白就好。”虽然到最后,两人也不知道,彼此到底明白了什么。
一番话告一段落,盘中热腾腾的点心却丝毫未动。
长公主看得出来,阿妩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她看了看窗外的日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若是想见蕴儿,便去罢!”
什么不要打扰他休息之类的废话,她一句没说。
她相信,阿妩自己能把好那个度。
“多谢长公主!”
阿妩如蒙大赦一般,匆匆朝她行了一礼就告辞离开,转身朝着谢蕴卧房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