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皙仪是知道的,她在晏缘之那里见过。
玉佩上的刻字,是仁明殿,皇后居所。
眼前这个妇人,是皇后的身边人。
皙仪很快低下头,匆匆扔了伞,走到同一片屋檐下,向妇人微微福身一礼,“多谢姑姑出手相助。”
妇人神色沉静,似乎是早早料到她能猜出她身份,十分平和回道:“小韩姑娘客气了。”
她唤一声“姑姑”,她回一声“小韩姑娘”,二人之间已经不必再有过多交流。皙仪垂眸,静静等着那一条长长的队伍离开,马蹄声越来越近,她依稀能从余光瞟见高头大马上着轻甲的年轻人。
风采俊朗,意气风发。
她见过,是魏慈的兄长,魏皎。殿前司最年轻的虞侯,国朝未来的将星。
她微蹙眉,心想:是哪里又不太平了?
然而队伍渐行渐远,高头大马上的意气身影也化作一道不可见的淡淡墨痕,转瞬掠出万里,烟柳皇都便再留不住被寄予千斤重望的未来将星。
皙仪转念一想:南边的夷人也没有太平过。
从先帝起,从旧日将领到今日的魏皎,南边夷患屡屡不绝,只不过离她太远,她没在意罢了。
水深火热、人间油锅,寻常蝼蚁都是这么过的,还有不少人比她更惨。
一出横来的戏码,看过算过,上京人的寻常日子立刻接续上。躲到屋檐下的人各自纷纷撑起伞,又鱼贯闯进雨里。
身边那位沉静的妇人动作很缓慢,透着一股自在的从容,她俯身掸了掸伞上的灰尘,屋檐下就剩她们不甚着急的两个人。
出乎意料地,妇人与她搭话,“婢子慈明殿周有容,问小韩姑娘安。”
慈明殿?皙仪反应了一会儿,方想起来,先帝已去,皇后应移居慈明殿的,可是……
可是她印象里,新帝赵揽的所有诏谕里,似乎没有一道提及了这位嫡母。是啊,皙仪忽而抬起头直视周有容,她也许久没有从晏缘之口中听到皇后的名字了。
原本坐镇垂拱的一代传奇巾帼,为什么随着先帝的离世顷刻间在朝廷上消失了呢?
皙仪颔首福身,又是一礼:“有容姑姑。”
有容看上去很慈和,又温声问她:“雨天路难行,小韩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师父来信,说随行他身侧的冯岩冯大人之妻产期将至,冯大人在外庶务繁忙,不能陪伴妻子生产,师父心中愧疚,因而让我去看看冯夫人。”
有容听罢,微一颔首,很是欣慰地看着她:“那婢子不打扰小韩姑娘了。”
皙仪目送她执伞离开,暗色的宫装在满城青翠里,显得稍稍有些突兀了。就如同身在新朝的旧人一样,若不刻意隐去身形,也许结局未必算得很好。
到底建业年已经过去了,树倒尚且猢狲散,何况支撑国朝的最大梁柱?
有容身影并没有走很远,她在对街朱门前停留,身边是执伞的浅绯色纤细影子,腰间左悬一块白玉。有容向浅绯身影行礼,而后两人一起走进朱门之内。
皙仪这才想起来抬头,也是在此时,才觉得周遭景色如此熟悉。
她讶然环视一圈,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魏府附近。
上一回来这里,还是因为魏慈。而今她年满十六岁,魏慈也已离京快两年,连过往曾有一面之缘的魏皎,都要担起国朝的荣辱胜败,远赴边疆。
恍若隔世,她又一次有这种感觉。
离开这条长街的时候,那碰巧遇见的浅绯色身影又钻进皙仪脑海里,她恍然反应过来那人身份——
白玉为饰,绯色孔雀罗,她是长宁郡主,魏虞侯的妻子。
早早听闻她名姓,本该也有机会同她接触一两回,先是被温齐光横来拦下,而后又是游船时巧合一瞥,她似乎同她还挺有缘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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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冯府离开的时候,雨已经慢慢停了。皙仪不习惯身边跟着人,因而即使府中有老管家与阿菱,她也常常一人出门,无论是去晏府,还是到哪个陌生的地方。
她收了伞,还有稀疏雨丝打到头发上、脸颊上。顶着极其细微的湿意,皙仪叩开自己家门,厅堂一览无余,端正坐着三个人。
老管家与阿菱俱是一脸尴尬,欲言又止看向她。
片刻之后,厅堂内坐着的一个妇人才徐徐起身,看得出她骨子里高傲,然而姿态是刻意放下来的谦和:“小韩姑娘,我是礼部侍郎许靳的夫人,我姓宋。”
皙仪面不改色迎上去,淡笑着喊了一声:“宋娘子。”
另外两人也纷纷起身,笑呵呵地自报家门,一个说自己是被宋夫人请来说媒的,一个自称是宋夫人的姑妹,礼部侍郎许靳的亲阿妹,许筠。
皙仪一一问好,许筠见她模样,已是满意地稍一点头,就要凑过来想扶起她:“小韩姑娘不用这么客气,今日是我们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