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犹豫地开门,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神色,看见晏缘之那张沉重的老脸,倒也觉得合理。
皙仪直言问道:“启程了?”
晏缘之脸色微沉摇摇头,“不,回程。”
“回程?”皙仪一愣,“回哪儿?上京?可是我们都还没走到淮州……”
木门被风一吹,差点要砸到晏缘之身上,皙仪伸手替他挡了,手背立马起了一片乌青。而晏缘之恰在这个时候压低声音,隐晦对她道:
“福宁殿换人了。”
皙仪蓦然睁大眼睛。
她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颠簸摇晃,耳边不断回响着晏缘之的那一句“福宁殿换人了”。
官家崩逝,太子登基,急急召回老相公,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没有人会觉得不对。
但是晏公去淮州的事情,是先帝定下的,既然如此,新帝赵揽也没有理由不让他去收拾刘遵那个旧部。可是去的人不能是晏缘之,他要回上京支撑起新的时代。
所以……
皙仪掀开车帘,探头往后看。
韩寂遥遥立在客栈门口,有人为他牵一匹骏马,而他眼神隔着千万里,与远去的皙仪一刹那交汇。
她手指扒着车窗,几乎在肌肤皮肉上刻下深深印痕。
这一程没有晏缘之,想必阻碍重重,韩寂不想让她跟着,晏缘之也想带她回去,无论暂住晏府,还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总比在千里异乡安全。
皙仪没有理由拒绝,她是没有功名在身的闺阁女郎,即便在晏缘之与韩寂身边待久了,快要忘记自己本不配沾手这些朝事,一旦到了外人面前,无论她本人,还是韩寂与晏缘之,都是要装一装的。
她惴惴不安放下车帘,韩寂身影已淡到看不见。
他与她昨夜似乎逾矩到过分,尽管皙仪只记得她最后揪着他袖子不放他走,然后她应该就睡着了。
安神香燃得太浓,浓到她一阵又一阵的迷蒙。
她想:过分到了何种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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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韩寂率人纵马疾行,再越过几道河,就要进淮州地界,而距离早上他们与晏公分离,也不过是一个白昼的事情。
他下令歇息休整,寻到一处晏缘之早早为他们备好的驿站,一个个将还跟在他身边的人安置好。
此处的屋子自然比不上除夕夜晏缘之定下的那间酒楼,但也算得上干净整洁。韩寂在狭小的屋子里放下包袱,请人给他送了笔墨纸砚,而后提笔,准备给淮州州府去信。
晏缘之让他挑这个大梁,固然是信任,想要提拔他做他之后的心腹。可到底要处理的人是刘遵旧部,更何况现在先帝已去,他们当真是没有人在身后支撑了。
此局或许有千万重风险,所以她不愿意让皙仪过来。
皙仪……
说起来,这应当是继他去省城赶秋闱那次之后,他和皙仪惟一一回长久的分离。
也不知要分开多久,她能不能安安心心地在上京等他回来。
“咚咚”,客气的叩门声传过来,韩寂刚好落下最后一笔。打开门,发现是一个穿青袍的年轻人,他记得的,应是新科进士,与之前的温容倚同年登科,眼下在齐胤手下做事,风评一向还不错。
似乎……是叫冯岩?
冯岩待他很恭敬,一进门先客气地唤了声:“韩大人,有关淮州州府事宜,我有些想请教的,不知是否冒昧?”
韩寂将人请进来,冯岩并不寒暄太久,开门见山道:
“大人,之前晏公在时,命我们待此事速战速决。然如今先帝崩逝,晏公回京主持大局,想来淮州此行必然不比有他在时顺利,那……”冯岩顿了顿,逐渐压低声音,“处理时,是否要手下留情?”
说罢,他又匆忙补道:“这也是其余同僚请我来问您的……”
冯岩看上去有些局促,低头无奈轻叹一声:“原本此事就因人际上有些棘手,本想着晏公若在,我们倒没有什么好怕的,想来官家也是站在晏公这一边。谁知变化如此之快,一下子……就成了另一家的天下了。我们也都不过是小吏,在朝中掀不起一点风浪,倘若一步行差踏错,恐怕就是给人当了垫脚石的命。”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韩寂其实都能明白,冯岩之所以顾虑这些,根本还是因为当下时局已变。
太子登基,素来与太子交好的刘遵,也在此时有了片刻喘息之机。
从前官家就因为旧谊不舍得太下狠手对待刘遵,以至于他势力发展到如今,已经不算那么好修剪。倘若任他这样下去,恐怕晏缘之也会有应付不过来的那一天。
韩寂亦是在心中暗叹,他怎会不知这件事情危险?办好了未必有太多功劳,到底现在金殿玉阶上已经换了人,若是办砸了,第一个顶上去被诘问的,定然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