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亲近地、用脸颊柔柔软软地贴上来。
“梦见自己又被卖了,差点死在那里。”
韩寂原本抬起来的手一下子顿住,悬在半空,转了个方向,轻轻安抚地顺了顺她凌乱的头发:“做梦而已,醒过来就好了。”
皙仪依恋地在他肩颈周围蹭一蹭,发丝撩拨过肌肤,韩寂手指尖一顿。
她像是自嘲一般笑了一声,“说不准当年我踏错一步,就是梦里的结局了。”
而后皙仪不动声色地远离他——三寸而已,她只是不再紧紧倚靠着他,却始终没有逃离出他身边的一小片天地。
韩寂终于能看见她的眼睛,水盈盈的,看上去惹人爱怜,但是眼底依然是冷的。
她其实很清醒,几乎在与她对视的第一刻,韩寂就一瞬间感觉到了,皙仪没有醉,或者说,至少现在没有醉。
所以她也知道方才晏缘之就在旁边,所以她也听见了醒酒茶翻落的微弱声响。然而她当时没有放手,或者她原本就不怕晏缘之知道。
韩寂看着她,朝夕相处十年多了,本来应该是最熟悉的面容、最熟悉的神色。
皙仪不是单纯的人,心机谋算甚至远胜于他,这点他难道不知道吗?他心里分明一清二楚。
可是又为什么,在她十六岁生辰的当晚,看见她一如既往的脆弱外壳,底色是他早就知道的冷静与从容,他竟然会觉得陌生呢?
是因为她算好了,即使在晏缘之面前暴露所有,暴露她内心的不清白,晏缘之也只会回护他们两个;还是因为她藉着这一回在老师面前的放肆荒唐,反要逼他印证内心真实想法呢?
微小一个举动,把两人算入局中,可今日这一出戏的起因是一段本不该沾染任何俗尘的情谊。
韩寂笑意很淡,看着皙仪的眼神,也依然温柔而纵容,他轻声问道:“明日去向老师道个歉,可不可以?”
只一句话,他知道,皙仪能懂,她什么都能明白。
眼前女郎眼神终于闪烁而慌乱,再不像方才那样,伪装出来的脆弱,实际是坚固到冷酷的稳重。
她不死心地抓着他衣袖,“我今天做错了,是吗?”
韩寂眼神往下瞟,他没有挣开,但是只这一眼,皙仪就能把所有情绪了然于心,然后自己松开。
他在心里一声长叹,却不能表露一分一毫的遗憾,只能平和与她道:“你没有错,小皙,是我逾矩太多,诱你犯错。”
皙仪脸色很难看,她几乎是颓然地垂下手臂,然后摇了摇头,“你若还算得上逾矩,世间就没有守规矩的人了。”
她偏头,眼神空旷而幽远,对着南墙,清清寂寂。
“明明是我偶生妄念,你听过算过,了结在今日吧。”
几乎一字不差,都是韩寂想对她说的,也是他希望他们两个人做到的,然而皙仪先开了口。她到底太懂他,连善后都仿照他的愿望。
韩寂将铺在他腿上的锦被挪了一寸,盖到皙仪腰腹,然后问她:“头还疼吗?”
皙仪又摇头,她说,没怎么醉。
从头到尾,都是她妄图越线演过的一场戏,只不过输过一局又一局,眼下退回到最初,已经是韩寂发了善心。
她知道韩寂到底不会和她闹得难看,甚至也不会训斥她一句。她就仗着他是个慈悲堆起来的人,满足那不堪搬上台面的私欲。
十六岁,桃李年华、大好青春,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枯萎在今日了。
她不是会敞开心扉剖白心迹的人,韩寂也一样寡言,他们两个人之间,更没有必要长篇大论地议一议对错,于是对话停止在这里。
韩寂起身,“那……先歇息吧,也不早了。”
他就要转身离去,才将将走出一步,就觉得心尖一颤,两眼发黑。
他迟来地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十年里第一回 拒绝了皙仪,毫不留情地、铁石心肠地,拒绝了一个十六岁小女孩才生出来的珍贵情思。
可是不能这样的,不止是规矩礼教这些身外之物,要紧的,是良心过不过得去。
皙仪再早慧、再通透,也就是十六岁的小孩子,这一生没有见过太多除他以外的人,也没有过什么自由的选择。如果擅自把她锁在身边,是待她不负责。
他还记得当年收养她的时候,他说自己不配给她取名字,因为他不配对她有什么期冀。她以后应该有她自己的日子,有独属于她的自由。
可是……
韩寂轻轻抚上心口,他恍然间觉得,再多的道理与责任心逼他说服自己——
到底意难平。
皙仪说是她偶生妄念,说世间最守规矩的人就是他,其实未必。往往坦坦荡荡,是清清白白,躲躲藏藏、刻意遮掩,才是已经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