皙仪走到他身边,书案上有一张绢帛,明晃写着“调令”二字。
官家将他调离齐胤身边,不再管上京刑狱之事。
皙仪跟随他与晏公身边,不说对朝局时势一清二楚,却也勉强算得上通晓。
这张调令,连一分遮掩也没有,就是明晃晃地贬斥。
“二哥哥……”她忽而有些疲惫地唤他。
韩寂让她坐到身边,温声安抚:“其实也没什么事,纠察刑狱一责,我当下是担不起。晏公向官家提调职,也是为了保护我,没关系的。”
皙仪当然知道,这点儿小事,温齐光不会任由它传到官家耳朵里。之所以会有这张调令,多半是韩寂这一回不听话,不止是涉足此事的温齐光不喜欢,旁的上官阁臣,也不会喜欢一个骨头太硬的后生。
有时资质与学识之外,还要看得懂时势。
韩寂神色如常,仍在安慰她。即使这张调令下来,有一半原因也在她身上,他也绝不会怪她一句。
皙仪垂头,折起那张调令,把它好好安放到书案上。
韩寂也搁下笔,转身,二人对坐,仿佛回到横溪小镇的那间小破屋子,他和她并肩坐在干草堆上,面前的灶头里冒着火星,透出一股熏人的热气。
皙仪直视着他,静静道:“我去向温齐光要钱,他答应,帮我们付烟水巷那间宅子价钱的七成。”
换而言之,她与韩寂可以轻轻松松拿出一小笔钱,就拿下烟水巷那间宅子。
韩寂温然笑了笑,“知道了,做得好。”
他为皙仪斟一盏冒热气的清茶,语声似是无奈,“对三司使可以这样谋利,但是遇上别人,还是不要出头了。”
这口气,不该他们咽,却不得不咽下去。
皙仪想起她过去期待上京的样子,也不过三年前,走到现在,已经见过不少荒唐。天下乌鸦一般黑,而蝼蚁不论到哪里,都是蝼蚁。
她俯下身,靠近韩寂,像昨晚一样,倚在他膝头。
从前不觉得逾矩,如今竟也要小心翼翼,只有在无人处,才敢扯一扯他衣袖。连依赖与靠近,都需要避着所有人。
虽然说起来像无病呻吟,毕竟她过的日子相较于横溪小镇里无名无姓就消失的那些女孩,可以算得上神仙运道了。但皙仪还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她想连着过去的坦荡,与现在的风光,一起要。
韩寂没有躲开,这里没有旁人,不会有人刻意提醒,她是他的女学生。
在无人处,她就是他的家人,再没别的刻意装作客气疏离的多余身份。
皙仪仰起头,诚恳看他:“二哥哥,你不要灰心。”
即使世道是这样的,即使始终相信的老师也是这样的,都不要灰心,因为你才是对的那一边。只是世道从来不在意声音小的人。
她这样对他说。
韩寂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欣慰。
她眼睛亮亮的,有种决然的坚毅,“二哥哥,总会有我们说得上话的那一天的。”
韩寂看着她,忽而头脑清澈,骨血沸腾。
不管多少人提醒他注意时局,小心谨慎,皙仪总是会记得,他当年念书、识字、钻研古籍都是为了什么。
他亦坚定颔首,“好,我记住了。”
前路,永远是他和她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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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桃李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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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措秋闱一事,你办得不错,礼部也有人同我说了,你若想留在那里,礼部司郎中一职,他们会给你留着。”
韩寂听罢,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是拒绝。
晏缘之却道:“你也不用急着回复,礼部司也是不错的去处。眼下我要随官家下江南,这样,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再做决定,到时你要留在礼部,或是回去接齐胤的班,都行。”
这是建业十四年的春天,南巡队伍即将起行;建业年间的第五次秋闱正在稳中有序筹备,朝廷又要迎来一批新人;韩寂资历满五年,按道理,应该又一次升迁。
有些故事该从这一年开始,而有些故事,从这一年转折。
再过几月,韩寂就要满二十四岁,而到了年末,就该是皙仪的及笄礼。
他说完秋闱一应事宜,正打算告辞,晏缘之却叫住了他。
“玄英。”
他应声回头,晏缘之并不多话,直言问他:“听说魏凛前些日子想为他侄女说亲,说到你头上了?”
晏缘之提起的这件事,韩寂也只能是无奈,他眉心一跳,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魏凛执掌枢密院,算得上晏缘之之下的第一人,若非韩寂颇受晏缘之青眼,只怕他连沾上魏府边的机会都没有。
因而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是他韩玄英走了大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