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云湖又道:“小皙,那天云川可能对你做了点不该做的事,我代他向你道歉。但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思,你可以怪我爹娘和云川,但是别记恨我。”
爽快又利落,云湖从来都是这样。
片刻后,皙仪释然一笑,用冰冰凉的手去牵云湖,“好,知道了,谢谢云湖姐姐。”
云湖捏捏她脸颊,和她挥手道别。
“我又要嫁人了,小皙,祝我这回能过得好吧。”
皙仪沉默一刹,心中隐隐不安,因她对除了韩寂以外的男人,实在是没有丝毫信任。
但云湖似乎又和她不一样,她身在横溪,没有别的出路,搏不出去了。
于是她点头,“云湖姐姐,祝你过得好。”
而后她被韩寂牵上马车,车内一应俱全,柔软的坐垫、散着热气的炉子、清香茶水,都是她九年来从没体验过的好日子。
皙仪最后掀开帘子,高声对已经离她很远的云湖道:
“以后来找我,我给你写信!”
云湖听见了,她还点了点头。
皙仪放心地放下帘子,倚在韩寂手臂边上。韩寂给她倒水,喂到她嘴边。
她莫名生出一些惆怅,忽然觉得,横溪还是有半分值得留恋之处的。
皙仪靠着韩寂,韩寂轻柔为她摘下兜帽,车夫喊一声“驾”,马蹄哒哒,越过最后一片淡淡月色。
天色逐渐亮起来,是出太阳了。
她抬眼,与韩寂对上视线,“二哥哥,你会考中的,对吧?”
韩寂神色温和,但就是这样如淡淡春光一样的温和,总让她在惆怅忧虑的时候安心下来。
他说,会的,一定会的。
皙仪乱跳的心落到实处,她想,该朝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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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夏为长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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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烟柳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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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柳树巷也远,比我们现在那宅子好不到哪儿去。紫纱巷子好是好,但隔您这儿远啊,我一个月能有十天跑过来找您,不方便不方便!
“青金巷?天,您能看看青金巷一间宅子得多少钱吗?师父累死累活给朝廷干了几年才攒了多少钱,把我俩卖了也凑不够啊!”
晏缘之手一背,眼一翻,算盘一推,破罐破摔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吧!钱钱没有,地儿又要挑好的,想得倒美!”
瘦小的紫袍老官人站在书案边,他背影略微佝偻,两鬓已生苍苍白发。
从他背影之后,依稀能看见垂到地上的青色裙摆,与被穿堂风拂起的三两碎发。
二人头顶上,高悬着一块巨大牌匾,上书:仁民爱物,布施恩德。
这是国朝老相公,官家最信任的臣子,晏觉摩的府邸。
而他对面青色裙摆的主人,听声音便知又是那个狂气又锋利,视规矩礼教如尘泥的乡镇女郎,侍御史韩寂的女徒,韩皙仪。
“这么大的上京,还没一处我买得起的宅子了?”
女郎恨恨抱怨,老相公凉凉补了句,那大概是不多。
二人眼见又要吵起来,刚踏进正堂门的管家赶忙抬手劝道:“主君!皙仪姑娘!呃……诸位郎君已经候在持清堂了……”
他口中所谓“诸位郎君”,即是国朝诸位勋爵忠烈之后。诸如枢密副使魏凛之子魏皎、三司使温齐光长子温容攸,另有几位阁部重臣子侄,都算是晏缘之半个学生,十天一回,来听他讲学。
今日正逢讲学日,偏晏老相公大早上就遣人去韩府接来这个小姑娘,二人找了一早上的宅子,吵了小半天的架。
管家有时觉得这小姑娘也挺有本事,晏老相公勤恳宽和几十年,竟然能被她气到胡子倒竖。但每回气过那阵之后,又还是拿她当亲生孩子溺爱。
韩台端[注]自建业十年榜眼及第后,一直在老相公座下听训,若那几位勋爵郎君算是老相公半个学生,那小韩大人是实打实的“亲生”弟子。为官之责、为官之德,都是老相公一手带起来的。
这俩师徒,当真好命。
管家心想。
几尺之外,老相公拿笔在册子上勾勾画画,然后连着算盘一道递过去,指着小韩姑娘额头,颇不耐道:“喏,看好了,这几间宅子你用心看看,地方是好的。虽然可能价稍高了一点,但你俩东拼西凑也能凑齐了。”
韩姑娘连连点头,笑呵呵推了老相公一把,真像是自家孩子对长辈撒娇。
“行行行,您快去讲学吧,公子少爷们都等着呢!我一人琢磨琢磨就行!”
而老相公只是摇摇头,一脸的“拿她没办法”,再纵容也没有了。
管家起初看见老相公被如此对待,还格外担心,背地里训斥了小韩姑娘一番。结果第二天小韩姑娘整个人就拘谨起来,一句话不敢多说,反倒是老相公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