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得一激灵,手上使了劲钻出来,人也往后一仰,皱了眉头,心里一刺一刺地犯别扭。
“你走路怎么没声的,吓我一跳?”
云川脑筋不活络,皙仪不像韩寂,没什么礼仪规矩,她就觉得这人是块朽木。若非云湖,她多半都懒得理他。
但是他刚才冷不丁那一下,还真是差点儿给她吓出毛病!
她提了警惕心,捏着丝瓜藤的手也一紧,脚步微微往后,因身后藏了根木棍子,寻常擀面用的。
云川看着像被她唬住了,眼珠半晌没动,脸倒是涨红,嘴里叽里咕噜结结巴巴,倒是吐了个干干净净:
“我……我不知道!我阿娘教我的!她让我……让我每天过来,让我找你,跟你玩……”
皙仪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她吊起来的心一瞬间凉了半截,连带着对张家,和云湖。
昨天才刚说过呢,要做个坏人,把到韩寂身边来折腾的牛鬼蛇神都赶走。谁知道人家不止盯韩寂,也盯她。
张家是帮过她很多,但是皙仪的感恩之心都在韩寂身上用完了。对别人,她不介意做白眼狼。
不是人人都有韩寂的温厚心肠,她念了那么久的书,也清楚自己就做不了“君子坦荡荡”。别人给了十分好,能记得三分都算她有良心,但是一旦惹到她半分,说不好,她就要“锱铢必较”起来了。
皙仪忍不住恶劣揣测,张伯母每次那样热切看她,背后在想什么呢?云湖天天过来,又是不是单为了她,为了韩寂给的那些铜钱?她今日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放她和云川单独待着?
这些念头暗地滋长,生根发芽。
皙仪蓦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世人都想谋算好处,但是她才活了几年,这条命、这副身子,就跟铜钱和私欲扯不开关系。
因而格外敏感。
仿佛除了韩寂,所有人都在俯视她,拿她当一个可以交换拿捏的物件。
皙仪猛地转身跑了出去,差点把篱笆掀烂,小鸭子在身后追,追不上她,只能呼哧呼哧发出“嘎嘎”的声音。
云川怔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惹了大事,又不知道她凭什么生这么大气。
皙仪停在学堂门前,正是午间散学时候,长衫学子头裹棉巾,握着书卷,陆陆续续离开。
她在等。
韩寂是来这里讲学,比寻常学子出来得慢,应是常有之事。
她跑得太急,喉咙里进了冷气,呛咳一两声,胸口就又开始发疼。
喧闹长街,本来所有人的声音都是一片模糊。偏偏,突然一道熟悉的嗓音钻进皙仪耳朵里,带了十二分的惊愕,引得她不得不转过头。
“二……二囡!”
“你咋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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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兵戈之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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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字,粗糙又普通。镇子加上村子里千把个女人,少说有一半都按行辈叫个“囡囡”、“妹妹”。
皙仪有了名字太久,以至于她都快忘了,从前她也是这样,是众多不值钱的女儿其中的一个。
活下来就是大幸,平安长大,多半都是为了卖个好价。
其实她已经快认不出来哥哥长什么样子,印象里,只剩他教她念“春为苍天,夏为昊天……”
就这点儿所剩不多的兄妹缘分。
最后还被他拼命掩饰的得意笑容抹杀得干干净净。
她被卖到养爹养娘手里,他也是帮凶。
惊讶了一阵过后,他看着似乎很高兴,赶忙走上前来拉她的手,“怎……怎么长那么大了!你这几年都在哪里呀,家里都找不到你!”
皙仪一把甩开,丝毫不给他留半分面子。
周遭还有纷纷散学的士子,有人好奇看过来,也有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
她那位心善的哥哥大抵是丢不起这个人,手上用劲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不认识了?我是你哥哥,你忘了吗?”
皙仪冷眼抬头,再次甩开他的手,怒极之后,竟是近乎平静。
她无波无澜道:“借过,我还要去找人。”
“囡囡!”他责怪斥她,“哥哥是真的担心你!四五年了你连个消息都没有!那天你养爹养娘找上门,说孩子不见了,我都急死了!找了你一天一夜……”
“你说完了吗?”
对面人倏地愣住。
皙仪没什么心思管他,她甚至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
一个毫不留情抛弃她的亲人,哪怕过去稍稍施舍过她一点恩德,她如今也懒得再把这些记在心上。
那五吊铜钱的受益者是他,她从小侍候的人也是他。她在家里做女儿、做妹妹,从头到尾,就是没有做一个人。
但她这位哥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还叫得出口一句“囡囡”,还能像个正经长辈一样训斥她,说自己有多担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