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皙,我就在外面。”
皙仪鼻尖一酸,迟来的两行眼泪挂在脸颊,她闭着眼,出不了声音,无声翕动嘴唇。
她在说,今天是我生辰,二哥哥。
大年夜,岁晏时节,不止是阖家团圆的时候,也是我的生辰……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管过,没有人跟她说过一句,贺你生辰。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云湖弟弟声音提高的时候像鸭子叫,一声一声喊着,脚步凌乱。
韩寂握了一夜的拳头终于松开。
他退了半步,给大夫让开通道,张伯父上前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道:“先去歇着吧,你也在外头受凉这么久,别累着自己。”
韩寂摇了摇头,他微侧身,正对张伯父与张伯母,拱手深深躬下身,“今日有劳伯父伯母……”
张伯母连忙“哎呀”一声,打断他:“你客气什么,起来起来!这么多年邻里,这点儿忙还能不帮你吗?”
她往里瞥了一眼,皙仪还是躺在云湖腿上,老大夫正给她把脉,小孩子弱得像一张纸片,风吹一吹就找不见。
韩寂不挪地方,就守在门外。张伯母见状,也没办法,轻手轻脚把门合上,对韩寂道:“那……我和你伯父先去收拾收拾,你在这儿等着小皙吧,有什么要帮忙的,直接让云川过来找我!”
他垂首应是。
良久,大夫才从屋内走出来,脚步微有些沉重,韩寂连忙赶上去问,那白胡子老大夫却只是摇摇手。
他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
韩寂这颗心顿时悬了起来,他连忙抓着大夫手腕,急急问他:“大夫,到底怎么样了,这孩子身体有大碍吗?”
谁知大夫把他手一甩,撂下一句:“何止!”
话音如刀,才一落下,韩寂耳边骤然轰鸣不断,天地失真、心跳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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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岁晏生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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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冻那么久,已经起了高热,本来就很难医治。她身上还那么多伤,那一记窝心脚踹得哟!一个大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住,这小孩儿才多大?撑着一口气回家,已经是上天开眼了!”大夫一拂袖,离开的脚步万分急躁,“就这样吧,我是无能为力了!”
韩寂怔怔立在原地,隐隐听见云湖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她似在喊皙仪,但是从头到尾,皙仪都没有再出过一声。
“小皙!小皙醒醒!”
“小皙!!”
没有人回答她,云湖只能眼睁睁看着嘴角沾血的孩子软趴趴倒在她臂弯,眼睛慢慢闭上,气息慢慢微弱,仿佛灯火烧尽,走到头了。
韩寂几乎要揪破一片衣袖,张家小儿子云川在一边愣愣喊他,“韩二哥……你手流血了……”
他动作僵硬地低下头,迟来发觉掌心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正汩汩往外冒血,染红他素色长袍。
血色洇成一道暗红丝线,如日暮穷途,崎岖曲线诡艳,直直刺进韩寂眼底。
他立刻转身走进屋内,从哀泣的云湖手中接过皙仪,一团云、一缕风、一粒雪,这个孩子像世间一切单薄的景色,独独不像一个活人。
云湖在背后问他,“带她去哪儿啊!”
韩寂为皙仪拉紧身上的衣裳,平静道:“我带她回家看看。”
皙仪活到现在,拢共快五年的光阴,对于常人来说,甚至还没开启灵智,在这世上真正的路都没来得及起头,还有余生几十年可能得到的繁花锦绣。
但是于这个孩子而言,这五年,就是在炼狱里滚了一遭,有幸逃脱被烫死、被丢弃的厄运,却始终逃不出被欺凌虐杀的命数。
他也许做得也不够好,但是既然她到最后,还愿意喊他一声“二哥哥”,那她最后的体面,理应由他来给。
韩寂抱着孩子走入狂风怒雪中,一件棉衣能把她从头到脚都盖住,不沾一点儿风雪。
而霜雪落他满头,宛如服丧。
他才扶棺送走了自己的父亲,眼下,兴许又要送走一个家人。
穷途末路,难免忆起往昔。他此时才意识到,原来他带皙仪回家,其实也不过大半个月。
皙仪才过了大半个月的普通日子。
当夜,他总共求来三个大夫。
第一个是阿爹从前认识的,勉强算得上相熟的长辈。他拍拍韩寂肩膀,摇了摇头,只留下四个字:
必死之局。
第二个是邻里帮他寻来的,在镇子上很有资历。他看过之后,只是叹口气,左右看了看,是在看家里刚拆下来的白布。
到了清晨,雪渐渐停了,张伯母起得早,特地过来看了眼,韩寂仍不死心,她也只是无奈,长叹道:
“你要是还想找大夫给小皙看看,那就去吧,我在这儿帮你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