皙仪垂眼走向许筠,后者被两个侍女搀扶着,人都快要站不住。许筠见了她,满脸泪痕地挣开两个侍女的手,稍稍往前了一步,却是整个人一趔趄,庆幸皙仪伸手快,不至于让她颓然摔倒地上。
“许娘子,节哀。”她压低声音,劝慰她,语声过分平淡。
许筠人站不稳,面色也是青白的,大概这消息给她的打击实在太大。皙仪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她,见许筠只是匆匆换上了白衣,头上还没戴上白绢花,肩上也没配黑布,想来丧讯来得的确突兀,连孙府自己人都没有准备好。
“唉,松立啊,你父亲不是身体尚可吗?前几日我记得他还能下床走动,只不过是腿疾旧症,怎么……怎么突然就……唉!”
灵堂角落,窃窃私语的交谈声逃不过皙仪的角落。松立是孙经霜的表字,她知晓的。
孙经霜声音微微颤抖,嘶哑得如同灌了往嗓子里灌了十丈白烟,“父亲……也是实在事发突然。原本的确只是陈年腿疾,等秋雨季过了也就好了,可前日父亲在院中走动的时候,莫名被绊了一跤,之后……就回天乏术了。”
简而言之,孙翁是突然摔死的。
皙仪听在耳朵里,却没往心里去。灵堂里所有人都觉得唏嘘可怜,好好一个人,年岁还不算太大,次子眼见要娶妻,偏偏上天要在此时夺走他的性命。
果然人世从来无常,谁都不知道第二日降下的是天赐,还是天罚。
皙仪悄悄看向韩寂,他与孙经霜兄弟及他们身边的那些官员同僚站在一起,身边有人不停私语,或遗憾摇头、或哀声低泣。然而他只是静静垂眸站在那里,平白生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寂。
灵堂满室沉痛、百人凄哀,只剩下他们两个没良心的,仍在为自己、为彼此谋算最好的结果。
皙仪在灵堂陪了许筠一个时辰,陪到灵堂里的客人都准备要走了,许筠依然挽着她的胳膊。
孙经霜的兄长带走了韩寂,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应当是去了正堂。韩寂转身之前,正巧与她对视一眼,朝她微微一颔首。
皙仪便明白,他是在提醒她,记得他方才说过的话。
她扶着许筠去一边坐下,许筠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唤了声:“小韩姑娘……”
然而就在皙仪等着她下文的时候,许筠灼热恳切的眼底却一下子熄灭了一样,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松开,皙仪没了她的桎梏,身子一下轻松。
“算了……三年,也是耽误你……”
皙仪听见这话,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她原本以为,许筠会尽力挽留她,哪怕不够恳切,应当也不会轻易放开她。到底是花了心思的,除去聘礼与婚书之外,旁的该定都已经定下了。
她与许筠这里安静了一会儿,几乎轻到听不见的脚步声徐徐传过来,皙仪面色平静地回头看,果然是孙经霜。
她也是在此时才发现,她甚至还没有记住孙经霜的脸。嫁进来之前是这样,大概与他结成夫妇,随意地白头与共,到临了的时候,也是一样。
从来无情,她自己最了解自己。
孙经霜朝她一拱手,仍是局促又自卑的模样,“小韩姑娘,今日……有劳了。”
她微一颔首,“客气了。”
一阵沉寂。
皙仪眼神丝毫不动摇,就那样沉静又随意地落到一个地方,好像在出神,然而所有的心神,又都在等待孙经霜的下一句话。
孙经霜一直沉默到皙仪耐心消失,她本就没什么良心和脸皮,本想着他要是不提,她也该把这件事揭开——
也就是在她开口的前一刻,孙经霜忽而道:“关于成婚之事,我很抱歉……小韩姑娘,若此事仍要继续,您可能要等我三年余,可……”
可那时她岁数就不小了。
而且等待的三年里,她是别人的未婚妻,又是不是能一直住在韩府?谁能保证三年里不会有突然的事情发生,在她无法承受、无法控制的范围里。
可是不在韩府,她又要去哪里,另赁一间宅子吗?
麻烦,皙仪心想,若要与孙经霜继续下去,麻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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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嫁衣的事,是孙经霜自己提的,他给了这个台阶,皙仪立刻与他计算清楚,不过三日,就连嫁衣带银两一道送了过去,比起许筠与孙经霜在此事上的花费,只多不少。
将好几个箱子装上马车的时候,韩寂就在身后看着她,皙仪清点完毕,老管家载着一整箱的贵重东西,摇摇晃晃地往孙府赶去。
皙仪一身轻松地转过头,朝韩寂笑了笑:“解决了。”
韩寂走到她身边,在屋檐下,过路人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