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相对低调的花枝招展的孔雀——林州行一向不张扬,但他会有很多讲究和心思,这个比喻很分裂,也不是太贴切,但我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
门关好,人坐定,林州行先解释说:“我回去就拟好协议了,但姚叔叫我去陪那边来的人,我没办法不去……”他大概想起来我应该不懂这些代称和暗语,便补了一句,“就是宁北。”
“宁北的事还没结束?”
“已经没有隐患了,但收尾还要很久。”林州行叹了口气,“李泽平当初拿下的那块地是三十年约,和当地银行的关系也很复杂,其他项目都可以清盘撤出,宁北不行。”
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我伸手道:“先看协议吧。”
他递给我,我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实际上的疑问还是没有被解决,我问:“为什么?”
“你找我要了啊。”林州行淡淡笑了,“我说过的,以后无论和什么比,我都选你。”
“那之前你怎么不肯给我。”
林州行反问:“那时候给你了,你还会来深圳吗?”
“如果我拿着股份反而站在你的对立面呢?”
“如果是出于企业发展立场,我接受,商场上不讲感情,如果是出于报复的立场……”林州行顿了一下,静静地说,“你不会的。”
“你知道我不会?”
“你不会。”林州行说,“我相信你。”
“你现在相信我了?”我捏紧指节,虽然声音发紧,但竭力想让自己显得自然,我吐出两个字,“晚了。”
“我一直都相信你。”林州行低声说,“只是以前用的方式太蠢了。”
不该多聊旧事,但我忍不住说:“我知道。”
我说:“我知道,你始终害怕我会背叛你,其实我也怕,我怕你会伤害我,所以始终警惕,我们当时用的方式都挺蠢的。”
虚张声势、口是心非、色厉内荏、互相隐瞒、拒绝沟通、彼此猜忌、各自行动,我们用了所有错误的方式,得到了自己始终担心的结局——他果然伤害了我,而我也的确背叛了他。
“我的确害怕,但我不是怕你背叛我。”林州行摇摇头,眸光柔和,“我是怕你离开我。”
冰面裂开浅浅的细缝,春日水流涌动在冰层之下,潺潺地一层一层地洗刷着坚冰,和模糊而持久的猜测相比,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难道我过去全都想错了吗?
当我被反复的态度折磨,含着眼泪询问为什么他不能相信我时,Wilson 曾经告诉我,因为他太害怕了。
所以……他并不是害怕面对我会欺骗背叛他的可能,他是害怕如果当真如此,我只能离开,他不接受我离开——我突然意识到直接令我们分裂的两次吵架,其实都是以离不离开而结束的。
他说你果然要走,他说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他说你想好了,你现在走了,我绝不会追,最后的最后,他说你不准走,居高临下地说,你要等。
原来他最深的恐惧不是背叛,而是离开。
他竟然能接受我背叛他,却只是害怕我走掉。
谁能看出他这样的姿态是害怕?他的真心从来层层叠叠,是他总是遮掩和误导,我猜不到,猜到了也相信不了,并不是我的问题,林州行,你明白吗?不是我的问题。
而我也的确离开他了,也许过程有不同,但结局没有区别,怪谁都没用,覆水已难收。
“友达的转股手续办完,我还是会走。”我开口说,并且停在这里。
“我有一个建议,你听听看。”林州行姿态很低地开口,语速不快,很平和,“我请了一个专业企管团队,希望能接入友达,他们现在还在北美的食品加工厂做收尾,下周,最迟周末周玄会把他们带过来。当然友达现在的大股东是你了,CEO 也是你,要不要接入他们,最终是你决定,但是清清……你知道,爸爸和姑父……”
他猛然收住这个称呼,调整了一下,重新说:“你知道,你爸爸和你姑父,都是业务员和技术员出身,他们懂加工懂生产懂销售,但并不真正懂管理懂市场,他们需要协助,友达也有必要变成一个更现代化的企业,而不仅仅是个工厂,这件事你做不了,因为你……”
“因为我的执行能力不错,但决策能力不足,我只会上班,林董,我现在对我自己有清晰认识,不用你反复说好多遍,接任友达的 CEO 之后我也没做什么,我……”我面无表情地接话,但反而是林州行强势地打断我,抢回发言权。
“不,邓清。”他正式地认真地说,“是因为你的天赋不在这里,你的兴趣也不在这里。”
我不说话,林州行笑了笑,换了称呼:“清清,你不喜欢做这个,你只是为了你爸爸在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