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南方着急:“哥,你赶紧给看看,这回又把眼睛给弄伤了。”
地狱使者表姑父长得瘦高,眉毛很黑,嘴角总是往上弯一个弧度,李秋以前觉得他那笑让人瘆得慌。
表姑父用一块开水烫泡过的白布在李秋眼角扒拉几下,给着急的爸妈吃了颗定心丸:“眼珠子没事。”
他笑眯眯看李秋:“都没哭,看来不疼。”
李秋那一刻真想把脸上的血呲到表姑父身上,她疼得都快要扭曲了,他看不到吗?不哭,是因为她泪腺不发达,泪珠子想挤也挤不出来。
看她眼眶红红的,表姑父没再逗她:“放心,我给咋们小秋秋抹点药,一定不让小美女留疤。”
至今,她都不知道当时表姑父那个装过甘草片的大瓶子里装的药粉是什么,但她真的一点疤痕都没留。
李秋受的伤基本都是外伤,她上高中的时候还偶尔光顾表姑父家。
所以医院对她来说很陌生,上次去做麦粒肿手术去的还是私人眼科医院,钱没少花,当然服务也一流。
她就害怕到时候在医院,她手忙脚乱的让王南方遭罪。
李秋跟王南方在医院大门外排队等着扫码的时候,紧张地话都少了。
王南方看不得她这么没出息:“你呼吸,别把自己憋死,我还指望你给我推轮椅呢!”
李秋手挽着王南方,长吁一口气,她今天素面朝天,头发抓在脑后,脚上穿着便捷行动的白色运动鞋。
“妈,你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王南方的表情,仿佛她们来的不是医院,而是超市,“人一过三十,身体立马释放‘你不行’的信号,睡觉不得劲,吃饭不得劲,到我这个年龄,哪儿有点小毛病,不很正常。你不在的时候我也经常一个人自己上医院。”
李秋突然鼻头一酸,“妈,你是不是觉得我挺不孝的?”
“是挺不孝的,三十了,还不会给自己谋划。”李秋今天难得没有反驳王南方关于三十的论调。
她说:“那手术完了,你跟我回西川。”
“不去。”
“为啥呀?”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一把年纪,她不想看人脸色,也不想给人脸色看。自己一个人住当然难免头疼脑热没人照顾,也闲得慌,但是自在。
她舍不得纪城,一辈子都习惯了这个地方的水色和风土,何必为难自己去适应新的地方。
李秋:“你是不是舍不得李老头,要守着他的家?”她管她爸叫李老头。
王南方往队伍前方挪了一截,“祖宗,你可别给我带这高帽,弄得我想再找一个,还有心理负担。”
“我支持你再找啊,”李秋大言不惭,“但你找男朋友得告诉我。”
王南方笑:“男朋友?你以为你妈还十八,那叫找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没差。”
疫情影响,医院出入政策比较严格。李秋一张脸半个裹在口罩里,门诊挂号处跑了几趟才排上了一个专家号诊。
出了一身汗。
昨天晚上她提前在网上已经预约过一次,不知怎么,今天来了医院又显示预约无效。
好在有惊无险。她拿着医生开的检查单正要去缴费窗口缴费,迎面却撞上个半熟不生的人,杨屿霖也带着口罩,脸上的焦点全聚集在他那双单眼皮但饱满,看狗都深情的眼睛上。
李秋有事在身,脑子短路,一时支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杨屿霖先开口:“你生病了?”
“我妈,”李秋说着甩了下手里的缴费单,“我要去缴费,先走了。”
她急匆匆,越过站在过道中心的男人。没走两步,身后的人又追上来,“我去缴,你先去陪你妈。”
杨屿霖一脸真诚,但是李秋自觉已经不需要这样的诚意了。
她拒绝:“不用,您忙。”
他轻叹了一口气,没再勉强:“我来探病,你妈在几楼,我等会去看望一下。”
医院里人来人往,天花板上的射灯白日里也明晃晃亮着,冷气吹得夏天无处遁形,李秋还是热,她揪着衣领透气,笑得很假:“三楼,妇科。”
王南方今天就做个宫腔核磁,等他上来,她们都估计都到家了。
杨屿霖果然没再跟着,李秋缴完费用,又爬上楼陪着王南方做了核磁。等结果的时候,两人坐在外面的银灰色椅子上,难得安静又温馨。
王南方抓着李秋的手,无奈地笑:“希望不用切掉子宫,临了,临了遭这么个罪。”
李秋握紧她手:“好了,你再说我真要哭了。”
她一直都在强忍情绪,爸爸去世的太早,她情绪敏感度低,当时没什么感觉,直到后来一个晴天想起来要给爸爸擦皮鞋,从床底下翻出几双皮鞋,摆在太阳底下的时候,她情绪才失控,憋得眼眶红肿,干裂的眼角才混着血落下两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