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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过往（六）
◎月亮永远高悬。◎
她脑后用蓝色发带固定的高马尾, 随着初春的夜风缓慢摇晃，几缕发丝上还挂着带有青草气息的细小水珠，晶莹剔透, 在月光下似是发着莹莹亮光。
乌云散去，轻如薄纱般的淡黄月光笼罩着她, 给她渡上一层柔和光晕, 像风，像云, 朦胧地，温柔地，轻抚着她。
好似夜间云雾缭绕中，九重天上姿容婀娜的神女，却又如此鲜活地在他面前，朝他轻笑着。
“阿凌……你会后悔吗？”
柳如枫眼神颤动, 忍不住问道。
会后悔那天去往奈林城封印鬼魅界吗？
会后悔把她身边的人都一个一个轻轻推走，最后只剩自己独自一人, 孤独地留于下界吗？
甚至，会后悔，明明拯救了成百上千万人的性命, 却需得遭受如此惩罚, 以至于如今不得不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用着未脱胎于凡俗的有限寿命，在这广袤大地上，苦苦搜寻着四块近乎于一无所知的石头, 直到生命的终结吗？
柳如枫不清楚。
不清楚如果他到了谢凌这种境地, 自己会不会后悔。
他也不是想要求得谢凌一个答案, 以此证明她的善良亦或不堪。
——不论谢凌给出何种答案, 柳如枫都会表示理解。
他只是突然感到这世道……十分地不公。
敬仰，荣耀，各门各派纷沓而来的赞誉，身后家族借由此事所获取的，碍于道德，碍于情面，而让出的，虚伪的，没有实质利益的大把资源……这所有的一切。
——又有什么用呢？
她本身便是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声誉良好，受人景仰。
谢家也本就鼎盛，再多荣誉也只是堆砌。
她也更没有什么需要非得借由堵上天道嘉奖，而达成的艰难目标。
——她本不必前往的。
如今却遭受这种对待。
即使柳如枫理智尚存，明白这一切都是谢凌自己的选择，她也早便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甚至，做出决定——开始行动——承担后果，这最终的后果算得上是早已被明码标价过的。
是她要去做的，便也怪不得天道如今施加的因果。
世人为己，顺应天道，冷眼旁观，没错。
谢凌救世，阻拦鬼魅为祸人间，也没错。
百年轮回，天道降罚，行为后果惩罚嘉奖明码标价，更没错。
那到底是谁错了呢？
柳如枫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再没有哪一刻，如现下这般让他气恼无力了……
柳如枫心底那些没有说出口的不甘，谢凌感受不到。
她听到那句问话，也只是站起身，迎着初春的徐徐凉风，淡声道：“不会。”
答得很果断，也很坚定。
“不过，如枫……”她转过头来，望向柳如枫，“我不后悔，但我会愧疚。”
谢凌活动着长时间保持坐姿而变得酸麻的四肢，缓声道：“不知道再过个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我的这种想法会不会改变，但这一刻，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五年便够了……这句话我是真心的。”
为了她。
因为她。
这含义相似的两句话，初始时是令人温暖，让人感动的。
但越往后，柳如枫“为了她”亦或者“因为她”而留在下界的时间越长，付出的代价越大，谢凌自身所承担的负担便会越重。
谢凌觉得，既为友人，他们的关系便应是舒适的，平等的。但天平却好似，不知不觉间便想向着一方缓慢偏移。
谢凌拦不住，柳如枫更不可能拦得住。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两句话——
为了她，亦或，因为她。
代价一旦超出双方所能的承受限度后，愧疚便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谢凌承受不起柳如枫放弃去往上界的机会，而留下陪伴她的选择。
柳如枫背负于身的重担也不允许他去随意任性。
谢凌有她的骄傲。
柳如枫亦有他的责任。
谁都不可能妥协。
所以，如今，一切都刚刚好。
如果谢凌没有发生这件事，柳如枫即便达到飞升条件，为了柳如雪的安全，大概率还是会留于下界等待柳如雪一同飞升。
同样的，谢明寒基础打得不牢，雷劫承受的吃力，谢凌估计也会如柳如枫一般，稍稍等一等谢明寒。
除了谢凌，一切都与如今差不了多少。
倒也不算耽误了谁。
谢凌轻笑。
阿寒想必也是因为感觉到了这一点，不想给她造成负担，才会答应她的提议吧。
转头望向神情紧绷的柳如枫，谢凌敛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