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想得罪,最后谁都要得罪。所以他说这折子难写。
“皇上既然交议内阁,多半也是想保一保的意思。”连决说,既然皇帝让公主党主持这个案子,那圣意已经一目了然了,“你照闻汝琴的意思写不就是了。”
“对啊!好你个连二。”
山鹤龄也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一时不如连决一个局外人看得明白,让他一说,当下就通透了。
“你不来当官真是屈才了,圣上的心意让你看得一清二楚。”
连决靠在窗前,垂眼把玩着手上的香包,既不享受他的夸奖,也不开口谦让。
山鹤龄重新提起笔,可蘸了墨又顿住了。
“不对呀。圣上为什么要保郁芳卿呢?”
连决想了想,问:“她是个美人?”
芳卿在内阁下司,山鹤龄自然也见过她几次。他不假思索地回道:“确实是个美人。不然也不至于惹上这样的名声。”
他的意思是,卑鄙小人最喜欢给容姿出众的女子制造污点,不然就没处说三道四。
山鹤龄也认为此次弹劾是一桩构陷。
连决觉得有趣:“你信她是无辜的?”
“谁不知道她和已故的霍将军情深意笃,忠贞不渝,眼里根本容不下旁人。若霍将军还活着,他们夫妇二人必是当朝第一情深伉俪。”
连决了然。
“霍将军生前光明磊落,确实是个令人敬重的大丈夫。”
他提到霍成烨,叹息一声,由衷地惋惜和折服,“我若是女子,说不定也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甘愿许下终身。”
“甘愿为你许下终身的女子已经不少,你还要再许人家?”
山鹤龄损了连决一句,两人笑闹一会儿,重新说起正事。
“皇上八成是起了色心,否则为什么偏偏要保公主的人。他不是前段时间才把公主的奶爸贬去了南方吗,怎么只有这位郁大人如此特别。”
连决和他姐姐一样,对皇帝的种种行径嗤之以鼻,“只是霍将军是为国赴难的英雄,他不好君夺臣妻。”
山鹤龄变了颜色:“停!你也不怕我这里有宫里的探子。”
连决笑笑,一点也不怕。
“对了,鹤龄。你这覆奏写了,怕还是要得罪人。”
“皇后娘娘?”
谁都知道,皇后因为叶昭仪的上位,十分不喜欢郁芳卿。
“哈哈哈,”连决不置可否,朗声笑着对蹙起眉头的山鹤龄说:“你安心写,我会为你说情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捉弄我!”
不论如何,这篇主宰芳卿命运的奏章已经有了着落,山鹤龄洋洋洒洒写了两遍草稿,只待誊好了,次日交上去。
“行了,”连决说:“你的差事有了交待,快来帮我想想,宫中都有哪些女子像我那日见到的人?”
山鹤龄写着公文,听了他的陈述,沉吟道:“衣饰精美,深谙宫中典故,芳龄大概二十有五,还说你们不应该见面……”
怎么听都不是良人。
山鹤龄看了芳卿留给连决的手帕和香包,用料都是宫中常见的贡丝贡绸,图样也没什么特别,更没有绣字,寻常得要多少又多少。赠物之人是个心机缜密的女子也说不定。
所谓睹物思人,似无若有,才能牵肠挂肚。如果在绣品中留下证据,就是落了下乘,只剩媚俗。
连决向来不会为情所困,什么女子与他暧昧的手段都能识破,现在竟然没有瞧出这位姐姐的心思,一定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山鹤龄无声地笑了笑,抬眸瞥了连决一眼。他还拿着那方丝帕和香包端详,可见犹不死心。
谁能想到,处处留情之人最难过情关。
山鹤龄不希望好友耽于风月,所以有意让他断了念想:“那这位佳人兴许是哪个妃嫔吧。”
连决露出了苦笑。
“你也这么觉得?”
他看出芳卿已经嫁人的身份后,怅然若失了许久,不过仍然心存侥幸。可她说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又几乎印证了他的猜想。
如今连山鹤龄也这么说,连决愈发相信芳卿就是皇帝的某个妃嫔。
想到皇帝,他的神情沉滞了下去。如墨的眼睛隐去了光辉,俊逸的面容渐渐显出峻刻的一面。
“她留给你的手帕和香包也没有半点蛛丝马迹,那就是没留下能证明她身份的证据,不怕给了你,不怕人查。”山鹤龄劝道:“多想无益。宓妃留枕罢了。”
连决又何尝不知,对方若是帝王妃嫔,自己只能落个一寸相思一寸灰的下场。像传说中的陈王和宓妃,纵使相见,也只能在梦中互诉衷肠。不能动心的感情再热烈,也只能是一场幻梦。
但情之一物最动人处,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