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墨直直地“啪嗒”落在账面上。
“你说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臣弟说,”连决轻轻抬了抬嘴角,用说闲话的口吻重复道:“姐姐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咱们现在需要一个储君。”
皇后诧讶不已。
连决以前从不过问这些,哪怕她跟他商量、想找自家兄弟拿个主意,他都爱答不理,常常抖个机灵就揭过去了。
皇后将连决从小看到大,十八年了,她还是头一回见他表现出对权力的兴趣。
“阿决,这些日子咱们姐弟疏于谈心。我瞧你在禁军风生水起,还想说你是最省心的孩子,结果倒是我疏忽了。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了?”皇后斟酌着问:“还是在他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指的自然是皇帝。
连决靠在白色的羊毛毡子里,坐姿还是那样风流跌宕,但神情却没有以前明快清朗。他的眸色深沉,即使态度再云淡风轻,也总有那么一块乌云黑漆漆地压在那里。
他来游说皇后的计划很简单:裂冠毁冕,拔本塞源。待皇帝崩逝,辅佐幼主登基,母后皇太后垂帘听政。
这个胆大的想法令人听了心惊肉跳。皇后耳边一阵轰隆隆的,眼皮因为兴奋开始激烈地跳动。
她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梦:摆脱讨厌的皇帝,当秦宣太后那样的女人,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可是她只敢想一想,因为一没有子嗣;二是连决对争名逐利毫无兴趣,她缺少强有力的帮手。
皇后按捺住亢奋,仍很震惊地问:“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姐姐是不相信我会有此转变吧。”连决一语道破了她的心事,“可是姐姐最为明白,皇宫这个地方有多么神奇——它改变一个人太容易了。”
皇后下意识地在心里点了点头。
她是最有体会的。尝到权力的滋味之后,自然还想得到更多。进宫以前,她哪里想过这些。
连决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图的是谋权篡位,走的是遭天谴的路。不过,这江山总归还是他姬氏的,他仍然对权力毫无兴趣,这么做只是想保护他珍爱的女人,不想看到她处处受人钳制、万般不自由。
而自由的前提,就是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些年,连决暗自为皇帝办事,冷眼旁观着全部的局势。皇室沉迷同室操戈,姐弟、兄妹互相倾轧,根本无人专心朝政。他们为了争权,将臣僚视为棋子工具,连左都御史都可以死得不明不白。
朝廷也慢慢形成了胫大于股的局面。不仅先帝留下的那些老臣寒了心,新进的臣子们也未必忠心,私下偷偷向永康、和怡两位长公主示好献媚的大有人在。甚至连中宫皇后都有了垂帘听政的野心。
连决对于效忠皇帝此事,原本无可无不可,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解烦骑名义上是皇帝的,实际上为了保密,这些亲兵并不曾有机会接触皇帝,而是直接听命于他。他们跟他一样,不见得有什么对天子的忠心。
但自从他亲眼见到芳卿走下皇帝的马车,就连最后一点忠心的理由都没了。
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皇帝走到这一步,是他咎由自取。
连决辞别了皇后,走出椒房殿时又碰上了汲清河。
他脚步没停,却对汲清河说了一句:“霍行泽最近在托人说亲,想当魏王的乘龙快婿。”
汲清河一愣,然后暗笑了一声。
这连决,刚才跟他拽得二五八万的,说着管不着。这不,最后还是忍不住用他借刀杀人了吗?
“多谢国舅爷指点。”
反正是互利互惠的事,汲清河也就谢过了。
连决懒得管他怎么想,一路走回了禁军值房,一如一个普通的侍卫。
值房里,步妍已经等了他很久,上来就说:“你之前交代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出去说。”
连决领着步妍来到高台,层层宫阙在浓雾中半遮半掩。
步妍被吸收进解烦骑也有数月了。连决通常不太会从军队中选人,特别是皇帝的禁军。但因为步妍那次为芳卿说话,让他高看了一眼。了解之下,也发现她确实颇有能力,只是不曾受过重用,招揽起来轻而易举。
“荆山那边的确还留下了不少残骸。有些铁片呢,老百姓都捡走重铸了,他们又从地理挖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大周用的火器。”步妍说,“别的没什么线索,应该就如战报所说,寡不敌众,堡垒年久失修,而周人手上又有我们没有的大炮。他们攻其不备,霍将军就算再神勇,也是肉体凡胎。霍军的确是被周人歼灭的——这个应当做不了假。”
连决问:“能不能拿到那些大炮的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