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卿独自怀揣着这个巨大的秘密回了家, 一夜没有睡好。
就是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方才意识到自己连一个可以说真话的对象都没有, 更别说一个能商量的人。
与其说被心事压着,倒不如说被孤独束缚得喘不过气来。即使她知道自己总能度过这些难关,但一个人总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钟世林所说之词关乎江山易主, 更涉及了无数人的性命, 可她却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只能一个人寻找真相。而她的身边不是皇帝的人, 就是永康的人。
蔺征是难得的挚友, 但他对皇帝忠心耿耿;
山鹤龄一身才学和风骨, 却也是天子门生;
舒婧之虽然可用, 但她的家世背景过于庞大复杂;
伍贤英毫无背景,却也是问题所在,朝中的事她应付不来;
来棠既无背景也有能耐,只可惜相交时间太短,仍不清楚她是否跟从恩师闻汝琴、为永康所用;
……
芳卿细数到了深夜。如果她不小心找错了人,向他们泄露了这个秘密,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唯一能信任的人是霍行泽,但却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卷入这么可怕的漩涡。
不知是第几次,她又一次闭着眼睛想到:如果霍成烨还活着就好了。此时此刻,她多么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一个永远都不会背叛她的人。
人言生日短,愁者苦夜长。月色在地上轻移,芳卿又翻了一个身。寂静清冷的夜晚蓦然响起一阵箫声,缓缓地流淌到了她的卧房之中。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青年的影子,不知怎么,听着哀婉的箫声,居然也浮出了笑意。
于是,她睁开眼睛,穿上了外衣来到院子里。
原本只是难以入眠,所以出来印证自己的猜想。但她一抬头,张望之下看到连决就坐在不远处的屋脊上,还是意外地低呼了一声。
箫声停了。
连决不慌不忙地坐在房顶上,笑着问:“扰你清梦了吗?”
“扰了。”
芳卿竟也与他开起了玩笑。
她提着一盏夜灯,问连决要不要下来。他立刻就不想在屋顶吹箫了,直接从连府翻了墙过来。
夜空下,他矫健的身姿就像天外飞仙一般,落在了她的墙头上,又跃到了她的紫藤花架前。
连决今晚没有留在宫中值夜,所以早就换了一件轻便的袍子,不再是殿中军的侍卫服。
浅色的衣袍上沾了一点随他落下的紫藤花瓣。他扫了扫身上,说:“我瞧你今天走的时候有心事,猜你晚上不一定能早早睡下,所以用这个试了试。”
那把玉箫还别在他的腰间。
芳卿帮他拈走了肩头最后一片花瓣,“原来连公子还精通音律。”
连决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瞥,心里也微微一荡。
他对她话里暗藏的赞赏充耳不闻,反而特意问道:“霍将军可会乐器?”
“他只是个草莽出身的武夫,一生戎马,自然不会的。”
连决笑了笑,明明一派欣然得意,却还非要谈起霍成烨,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你刚刚睡不着,是不是也想霍将军了?”
果然,芳卿供认不讳:“想了。”
连决搬石砸脚,却也不尴尬,就那么霁风朗月地站着,清闲地看着她笑。
芳卿也只好继续说道:“然后就听到了箫声。”
“原来还是打搅了你。”
“谈不上打搅。”
“你不怪我就好。”
“不怪,我正想找人说说话。”
连决这才重新勾起了嘴角,陪她说一晚上都可以。
两人随口问候了几句,得知彼此的家人都已歇息,便毫无顾虑地坐到了院子里。
芳卿没有叫醒丫鬟,自己进屋提了一壶茶,将夜灯放在小石桌上,就这样跟连决一同坐在紫藤花架下谈起了天。
她拿着一柄团扇驱了驱飞虫,问:“相识许久,还没问过连公子是何年出生的?”
“元熙十六年二月二十。”
“原来比我小七岁。”芳卿无意提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你那么年轻,一定不清楚前朝发生的事了。”
“我不清楚,你可以同我讲。”连决毫不气馁,自在地说:“这不就是‘找人说说话’的意义所在?”
芳卿忍俊不禁:“你说的是。”
她就从前朝的立储风波开始说起。
先帝先后诞下了皇子皇女,便想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生血脉,没有考虑认来的永康。
大臣们对此也没有意见,但他们集体上书,请求将皇子立为储君。皇子不仅占了一个“长”字,符合千百年来的立储传统,也具备绵延皇室子孙的优势。
言下之意,大燕不能再有第三位女帝了。
女主当权太久,以至于先帝和臣子们都没预料到,现在的皇帝还是后继无人。他们以为立了皇太子就万事大吉,子孙绵延昌盛,国祚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