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卿看着她,笑不出来。
和怡也缓缓收起笑容,恢复了她本来的面目。
“连决一直在追查皇姐那边的线索。他发现姬蕙这些年贪污的银钱,有一部分存储在汇义钱庄,顺藤摸瓜找到了这笔钱的来源——当年荆山战败后,朝廷拨款两千万两充当军费,其中有一半以建造新型火炮的名义拨给了兵部。来棠那条线也是跟着扯出来的。”
兵部尚书正是闻汝琴。
芳卿恍然抓住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线动机。她动了动僵硬的嘴唇:“永康殿下做这些事,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和怡面色凉薄,凤目一扫,带过一片冰冷的潋滟,“所以皇兄也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仅仅凭她一个人,很难只手遮天。”
她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姐弟不和,根本想不到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沆瀣一气。”
芳卿听得两耳发懵。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和永康殿下两人合力促成了荆山一役。”甚至霍成烨的殉难也是正中下怀。
和怡颔首:“世人难以忘怀的硝烟和仇恨,只是他们姐弟两人权力的媾和。”
芳卿闭上眼睛,四肢如同浸入到了冰冷的湖水中,不断下沉。
那年皇帝刚刚御宇,急需可歌可颂的丰功伟绩助他坐稳九五之位;永康急需钱财,又想收买闻汝琴建立军中的关系,而周人所造的新型炮火有利可图,只要朝廷拨款购入这些骇人听闻的火器,他们就可以跟南周瓜分利润,赚个盆满钵满。
荆山那场壮烈的战役是南周展示的“诚意”。人人都听过霍成烨的威名,但他却死得不堪一击。所以将星陨落,不仅老百姓怕了,朝臣也怕了。谁也不再提止戈兴仁,纷纷呼吁力竭御侮到底。
于是,朝廷顺理成章地拨了款,也铸造了攻无不克的火器。皇帝博得了文韬武略、浩气长存的美名,永康也将国库化为私有,变得富可敌国。
忠臣折戟,生灵涂炭,都不及手中的权力重要。
……
芳卿的眼里噙着泪,秀目睁得一片血红。她的前胸后背颤抖得发麻,仿佛正置身于荆山的战火之中,被熊熊烽火焚化着。
她想过军中可能出了细作;亦或霍成烨过于刚直,屡屡主张偃武休兵,主战一派嫉贤妒能,想借机将他除之后快。
她也怀疑过是自己的出身连累了他,神奸巨蠹党同伐异,既恨霍成烨泥而不滓,又忌惮他早已因为妻子的关系为永康暗中效力……
临了,她才明白,原来这一切与他们夫妇全无干系,只是厄运偏偏选中了他们!是皇帝和永康贪婪的欲望,繁育了这降临在平凡家庭身上的厄运。
……
过了良久,芳卿才勉强用缓和的语气开了口:“……殿下告诉下官这些,是想让下官甘心追随?”
世人鲜少听闻过和怡长公主的名讳。但她恒掌宸翰多年,怎会不知。
和怡,就是先帝遗诏中所书、应嗣帝位的皇女姬旖。
她或许不知道自己被兄长抢走了帝位。但在皇帝与永康你争我斗、揽权谋私的时候,她游荡不羁,借撒娇撒痴藏锋敛锐。
甚至到了最后关头,那姐弟二人已经剑拔弩张,她还在“忙着”与有妇之夫勾勾搭搭,仿佛只是想引驸马争风吃醋。
……
种种行迹,何尝不是在卧薪尝胆,等待夺权的机会。
若说她没有那个心思,芳卿不信。
和怡不置可否。她反过来问道:“我不告诉你,莫非你情愿被蒙在鼓里,一辈子都不知道?”
芳卿沉默不答。
当真相比估计中更加深重沉痛时,那一瞬间确切闪过一丝情愿什么都不知道的念头。但眩晕过去便重新记起,新寡时,她是因为追查霍成烨的惨死才得以振作,现在大白于天下,又怎么能教实情击溃。
只是她没想过,连决会自愿为她查明背后的线索,又让和怡漫不经心地揭开了一切,令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
芳卿六神无主,脑中一会儿是霍成烨的屈死,一会儿是连决揭开真相的手。
霍成烨故去以后,她才有机会结识连决。而如果没有连决,她也不会那么快探明霍成烨因何而死。
她生命里爱着的两个男人,冥冥之中已经双双与她的命运紧密相连。
“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和怡沉着镇静,“连决不愿告诉你,一是他担心自己擅作主张,惹你不喜;二是发掘实情以后,他选择先帮我解决姬蕙,如此护你们母女周全。”
芳卿全无反应地听着。
和怡又道:“我跟他真正相逢是三个月前。他们同时查到了赵开元的头上——他是闻汝琴的妹夫,旧年也在兵部任职,为他的内姐和姬蕙牵线搭桥,这些你都知道。朝廷得以拨出军费,铸造南周那些火器,也是他极力促成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