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便假手他人。我来,殿下才能安心。”来棠不仅气色不错,还堪称容光焕发,“不过殿下有令君在,大事可成。”
“将军何故如此成竹在胸?”
来棠淡淡一笑,“因为殿下已有龙兴云属之象,不是吗。”
芳卿想到那道藏在地底下的遗诏,也抿了抿唇。
她们又如法炮制,去到虎豹卫指挥府上。永康心思缜密,对待心腹也总是藏着掖着,不肯全盘托出。时至今日,芳卿才知道永康究竟收买了哪些人,也是今日才知道她要从九华门动手。九华门,也是连决负责值守的宫门。
来到公主府,芳卿四下留意了一番,有些意外这次的计划中没有和怡长公主。她将自己获取的殿中军换防巡警的人手和时间地点等情报交给永康,果不其然,永康手里还有一份不知从谁那里拿的换防安排。
她并不完全信任任何一方,须得两项核对,确保一致方才万无一失。
永康满意地点点头,露出笑微微的面容。她抬了抬绣着云纹的销金大袖,将领兵入宫的日子定在了这个月的十五,指挥若定。
这一日不出意外,皇帝会留宿椒房殿中。届时两路人马从九华门齐入,一队去杀蔺征,一队去杀帝后与皇子。待来棠的军马控制皇城八道宫门,便放出信号,迎接永康带着她的亲兵入宫。
芳卿当日则值宿宫禁,监视宫中动向。
她打听到连决今天会去为山鹤龄收殓,所以成心去台狱走了一趟。
风清云净,袅袅晴丝穿过河畔的紫荆与碧柳,摇漾春如线。然而春光正好,谁也没有心绪谈情说爱。
芳卿穿着一身官服赶来,到场的居然只有她和连决两人。山鹤龄的故交大多也是寒门子弟,官职低微,生存全靠仰人鼻息。因此,没有人敢冒着触怒天颜的风险来送他最后一程。
李知松亲自将山鹤龄的遗骨送了出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扫了他二人一眼便回去了。连决这次对李知松却还算客气。芳卿来后,他就缄口不语,只对李知松说了两句。
连决一袭玄衣,立在山鹤龄的尸骨旁,背着芳卿掀开那白布看了看。许是遗容十分不堪,他没有让她瞧上一眼,而是默不作声地将好友的尸身重新罩住。
后事也由连决一个人操办。
芳卿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只道:“这事我有经验了,就让我陪着你吧。”
她说得心平气和,连决也没有推拒,还是缄默着答应了。
到山鹤龄下葬那天,连决只用一个“江海寄余生”写作了他的墓志,将这五个字亲自刻在了石碑上。
没有生平,没有官绩。哪年夺魁,哪年侍奉天子,什么连中三元、惊才绝艳,一概不写。
连决说他登第时就该从此贬官去,江海寄余生。
芳卿一直爱惜翰林女子,也能理解他此刻的偏激。像山鹤龄这样的女学生,她也见过。如果心中没有天下苍生,不晓得是非分明,也能安享一世荣华。至刚易折,如何能有好下场。
风吹得连决的袍边猎猎作响。这些天,他的脸庞清瘦了些许,变得更加冷毅。除此之外,他看上去竟不怎么难过。他撑着单膝蹲在地上,最后抹了一把墓碑上的尘沙。
芳卿站在他身侧,风也好像要将她的衣袖和长裙吹向天际。她静立着没出声,却想到了霍成烨生前教她不要轻生时说过的话。
身为大燕的将士,对君主的忠心就是他们的贞洁,那国家大义就是绑在他们身上的贞操带,所以毋宁死也不可变节。
他能理解她那时为什么想要轻生,但他希望她宁可不要贞操也要活下去。而他殉难的战报传来时,她也好想对他说,宁可不要这贞节,也不要为了别人去死。
芳卿没有再在连决面前主动提起霍成烨,只是愔然看着山鹤龄的墓碑。天底下的墓碑好像长得差不多。
但连决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竟然自己提起:
“不过是多了一道孤魂,也不能费去史官多少笔墨。只是死再多山鹤龄和霍成烨都教不会世人,忠心多么可笑。”
芳卿这回有了反应,一下移开了目光,颇为愕然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青年。他屈膝蹲在故友的碑前,深邃的双眸目光灼灼地盯着碑上的字,可是他英俊的脸上又是那么冷寂,熟悉的面孔变得像一具雕刻得完美的矛盾体。
从那日在台狱相见时……或许早在闻府,甚至更早,连决就好像变了个人。
“阿决。”她情不自禁地张口唤他。
他沉默地站了起来,看向她时,目光已经悄无声息地复归了平静。
芳卿顿了顿,再开口时安然自若:“这月十五,你可在宫中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