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路上很多人,早上是李芙送她出门,下午便是她的父亲来接她。
青年温润如玉,对李婧宠溺又温柔的笑,他和杨骏不一样。
杨骏不会来接他。
也不会对他笑。
杨林岭遥遥地走在后面,用余光看着前方亲昵的父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想,她怎么能那么快乐。
在一个只剩下黑暗与苦痛的孩子眼里,李婧的生活和眼底真切的快乐,是他最大的困惑,也是最大的光明。
他们的存在让他觉得,其实生命之中,也有很多温和和期待,也有很多善良与平静,只是没有降临到他身上罢了。
他没什么可怨的。
他早就已经习惯。
在那些堪称漫长和冰冷的日子里,杨林岭一直在跟着李婧学。
他凉薄,冷漠,阴郁。
却学着去正常说话,好好交流,学着去付出,去舍得,学着让自己也变得高兴起来。
他其实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他很快学会了对别人笑,学会了交朋友,他学会了解释,学会了释然,也学会了怎么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他还学会了对一个人好。
但他最想给的那个亲人,他的父亲。
他并不需要。
而李婧,也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从前沉默,后来在她面前,也仍旧只剩下了沉默。
过往之事,他一字不提。
年少时不懂得喜欢,他对李婧,大约也不算是喜欢,心里并没有占有欲,也并没有期待着接触和成为朋友。
他远远看着,甚至是带了些天真的想,只要她过得好,那就已经很好了。
他从来没什么期盼,也从来没有得到过期盼。
可后来,他也期待着,眼前的这个姑娘能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但苦难永远没有尽头。
那天是个很平淡的日子,李婧早上起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和她父亲李承屿吵了架,说是吵架,也是她一人生闷气,杨林岭在隔壁听得真切。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忙?!”李婧声音强撑着,带着些哽咽,“你说好的要陪我的,你为什么要说话不算话?”
“好啦婧婧,对不起。”
李婧不说话。
“你理解一下,爸爸也是为了你呀,家里有钱我们才能好好生活,下一次我们再出去好不好?今天妈妈送你去,好吗?”
她皱了皱眉,最后点了点头。
“你听话。”青年笑了,“你在学校要听话,别和那些坏孩子玩,好好学习,认真上课,知道吗?”
李婧沉默了片刻,忽的抬头,“坏孩子?”她不赞同道:“爸爸,他们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这样说。”
李承屿口气严厉了起来,“朋友会做对你不好的事吗?会让你受伤吗?会把你推出去吗?婧婧……”
“我说过了,他们只是害怕,他们不知道那样会伤害到我!你还要我说多少次?我连交朋友的权利都没有吗?”
“……好好好,别气,婧婧,别生气,是爸爸错了。”
李婧背上书包拉开门,牵着母亲李芙的手,冲出房门,气鼓鼓道:“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李承屿在后面叫她,她没有回头。
她没想到,那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
好一会儿,杨林岭也才走出房门,下了楼梯。
那时他也没想到,后来她会变成那个样子。
杨林岭听说,那天李婧上课到一半后,李芙便来找她,给老师请了个假。
李婧问:“为什么呀?”
老师眼中不忍,“你妈妈说你们家有重要的事事,你不能缺席。”
“这样呀。”
苏明玉摸了摸她的头,“小婧,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一定要记得老师曾经教过你的。我们生下来必定面对很多苦难,可是没关系,我们总能走过去。一切都会好的,如果你难过,哭了后,就好了。”
“要学会原谅。”
李婧点头:“我知道的老师。”
她知道一切都会好的,她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会是美好的,因为父亲总是告诉她,没有什么事比得上生命,只要活着,那么一切就都会很好。
无论是什么年岁,什么时候。
然而,她父亲死了。
告诉她这个道理的人,死了。
死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死在被光明笼罩着的路口,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碾碎了脊骨和血肉。
没有人敢上前,路人颤抖着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倒在地上的人衣物泛着旧色,染上了鲜红的血,场面一度血腥残忍。
载着货物的大车和电瓶车靠得太近了,青年被吸近货车,卷进车底。
轮胎直直碾过去。
血肉绽开,脊骨碎裂,仅一瞬之间,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