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把凌迟的刀,刃落刻骨,在皎洁的月光下猩红四溅。
李婧轻轻合上柜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于长久的注视后,她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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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林岭睁开眼时,李婧不在床边。
他是惊醒的。
还是那个重复不止的梦,他的灵魂、人跌落冰面薄冰轻微破裂的声音、池水微摇,他在一旁看着杨骏悲痛不已。
又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孩,喃喃地叫他哥哥。
他不敢应。
他半分半秒,都不敢发出声音。
灯的开关不在床头,窗外是半隐的月,一片触之可及的黑。
就如同无数个小时的夜晚。
他抱着自己,害怕极了。
可他每天晚上都这么忍。
忍到天明,忍到灯亮。
忍到故人来。
忍到他闻见那股清香,是薰衣草和酒酿。
可他今日忍了好久,忍到胃里翻来覆去地绞痛,忍到心脏闷疼喉咙窒息,直至天光大亮朝阳初升,玻璃窗口浮上冷冷的雾气,她都没有来。
为什么不来呢?
杨林岭费力地想,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好,是不是他哪里不乖,是不是他太不听话,所以她才不来了。
他就睁着眼,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企图寻找着那一点微薄的安全感。
可不行,他怎么样都冷,寒意浸骨,一直凉透全身的血液。
他僵得仿佛要死去。
要死去。
要是我死去。
杨林岭绷紧的弦一瞬间崩断,发出了一声刺耳又尖锐的弹奏声。
他眼里亮了。
……要是他死去。他想,他还能见他一面。
所有人都死了。都离开了他。
从他生于世间,他便一直在失去,失去他的母亲,失去最美好的爱意,失去一切的和平。
他失去尊严,失去未来,失去梦想。
没有人了。没有别人了。
没有别人还可以爱他,没有别人是值得为他留下。
可他还想再见她一面。
在灵魂漂浮在空中时。
杨林岭苍白着脸在手臂上划上一刀,血流如注,他露出了一个脆弱的笑容,这样我还能吻一吻你的眼睛。哪怕就那么一次。
在疼痛中清醒片刻,他才转而将刀刃摁向手腕。
李婧看到这样的一个瞬间,心脏骤停,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上前,在他错愕瞬间握住刀刃抽出。
短短几十秒,李婧那么冷静的一个人,在这短短几十秒,却失态到了极致。
她握着刀刃,像是察觉不到自己的手被划伤。
眼角快速滑过一滴泪,又在下一秒消失得干干净净。
空中弥漫着血腥气,李婧握着刃的手越来越紧。
她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
她和李芙两个人溃败到极致,几乎是想过一了百了,可李芙不能,李婧也不能。
李承屿曾经给过她们那么好的东西,她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可谁也救不了谁。
她被李芙反复刺激着,在她拿刀割向自己的手腕,她不能出声不能说话不能有一丝一毫地动静,只能快速地夺过刀刃。
她几乎也在那无数个瞬间想要死在刃下。
藏起药,藏起刀,藏起心里的海啸。
就一直忍。
从来只有忍。
血低落在地,杨林岭刚刚转过头看向李婧的那一眼,易碎漂亮得让人心惊,在血腥味下他猛然惊醒。
他看着李婧的手,迟钝得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的自我厌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还是伤到她了。
他伤到她了。
护士看见里面的场景,惊呼一声,“天啊你们是怎么回事?!”
杨林岭被这句话吼得如临大敌,后退一步。
李婧回头看了护士一眼,“先别过来。”
那一眼说不出的深沉又说不出的平静,护士的声音一下卡在了嗓子里。
杨林岭指尖不停地在颤抖。
他退至角落。
他果然只会做错事。他做的只有错事。无论是杨骏还是林欣,无论是遗忘还是记得,都是荒唐的一个错误,都是错的。是一个哑剧,他一生只演了一个哑剧。主角是他,在现实中,一寸一寸,凌迟,剥皮,刮骨。
他只会害人。他活着就只会害人。
他们说的是对的。很对。
为什么他之前就是不信呢?为什么他非要去接近去贪图这么一点温暖?为什么要把这个世界上最后对你好也遇见过你过往的人也弄得受伤?
他不敢再看李婧。甚至不敢再说出一句话。
连那句你把刀松开,连问一问你痛不痛他都说不出口。他好像是要死了。他早晚都是要死的。
可他要死在哪里呢。
两个人在这间明亮的、雪白的、被朝阳笼罩的病房里,阴郁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