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状况稍微好转,他就马不停蹄地去小楼看唐加乐。
楚庭进屋时,唐加乐正扶着墙壁练习站立。没有人扶他,他靠着尚算不上有力的手臂,支撑起僵硬的身体,已经不记得在地上摔了几次。
尽管楚庭已经在地上铺了厚地毯,但每一次摔倒,都是实打实地撞击在唐加乐魂魄上的疼痛,一次两次还能忍一忍,次数多了,还是有些难熬。
好在唐加乐一直都挺能熬。
即使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不大懂得撒娇索要,只不声不响地努力活着。
他一直很少哭,也不会闹。小时候有一回把手臂摔脱臼了,他也没跟人说,还是肩膀肿得老高,被唐嘉阳发现了,才被带去医院。
他是一直这样的,在人群边角处安安静静的生活。
小时候,他是唐嘉阳的弟弟;长大后,他是唐嘉阳的助理;现在,他甚至直接寄居在一具与唐嘉阳一模一样的躯体里。
除了唐嘉阳自己,很少有人会把目光放在唐加乐身上,也没人会关心唐加乐发生了什么。
日子久了,连唐加乐自己都没那么在乎。
可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不在乎,唐嘉阳反而更加倍的关注了,怕他生病受伤了自己扛着,怕他受了委屈自己忍着。
唐加乐小时候问过唐嘉阳,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那时唐嘉阳说,哥哥就是应该对弟弟好。
后来发现自己和唐嘉阳并非亲兄弟,唐加乐又问了唐嘉阳一遍,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唐嘉阳又说,从他把他带走的那天开始,他就有责任对他好。
唐加乐是在十岁左右,知道自己并不是唐嘉阳亲弟弟的。
他一出生就被抛弃了,是唐嘉阳在草丛深处捡到他。
刚刚出生的孩子,只比两个成年男性的手掌稍微大点,娇嫩而脆弱,冷风一扑都怕碎了。
可听说那年农历七月的雨夜,他被藏在草丛深处,用了好几层枯草盖着。若不是唐嘉阳幼儿园的家庭作业要求扎一个稻草人,唐嘉阳在枯草堆里看到他,他可能那时就不在了。
一开始,唐加乐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丢弃他的人要把他放在人迹罕至的草丛深处呢?为什么还要用枯草层层叠叠地盖着他,把他藏起来呢?
为了不让他被人发现,不让他有机会被人救走吗?
也就是说,丢弃他的人根本没想过给他留条活路。
是这样吗?
可谁又能料到,天无绝人之路,让他遇到了唐嘉阳。
唐嘉阳在中元节的雨夜,捡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这个孩子到唐家的时机很不对。
农历七月,唐家人连出门见生人都尽量避免,怎么可能接纳一个中元节晚上被带进家门的来路不明的孩子?
偌大的唐家,除了唐嘉阳,没有人喜欢唐加乐。即使后来拗不过唐嘉阳,把唐加乐留了下来,也不过是把他当作家里多出来的一张吃饭的嘴,没人真心待过他。
唐加乐出生时,没有被父母温柔拥抱过。
他长大时,也没有被家人精心地呵护过。
唐加乐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所有的温暖都来自唐嘉阳。
正如唐嘉阳罄其所有照顾他,保护他,他也会为救唐嘉阳竭尽全力。
唐加乐扶着墙,颤巍巍地站起来。经过一早上的练习,他已经勉强可以站立,虽然站得还不算稳,可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打算尝试迈开步子走一走。
扶着墙壁,唐加乐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抬起的那条腿沉重而僵硬,落地之后,却不受力地变成软绵绵的一条。身子剧烈摇晃起来,他赶紧伸手去扶墙,可手臂上的力气也没有多大,撑着墙缓了几秒,也难挽回大局。
好吧,认命。
唐加乐闭上眼,把四肢垂落下来,防止因为挣扎导致藕人躯干受损。像是一具毫无生命的人偶直挺挺倒下了,可预期的撞击地面产生疼痛并没有席卷上来,唐加乐睁开眼,发现藕人被楚庭接在怀里。
楚庭把藕人接住,抱回床上放好,坐在床边偏着头咳了一阵,面露不悦:“谁让你自己下来的?”
这人昨天说了今天会来的,整整一个早上没出现,来了却只会发脾气骂人。
明明是他自己言而无信在先的。
唐加乐心里不高兴,面上却很平静:“也没人说过我不能下地。”
楚庭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唐加乐思忖着往后几日还得仰仗楚庭,不能把人得罪狠了,稍稍缓和了语气:“我不想在床上躺一整天,浪费时间。”
楚庭又被噎了一下,这明里暗里的,就是在责备他浪费了他们一早上的时间?
他没打算跟唐加乐解释他早上没来的原因,感冒发烧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昨晚在浴室里闹的那一出。唐加乐什么也没想起来,昨晚的事就成了轻佻的冒犯,他没必要再反反复复拿出来刺激唐加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