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一直觉得,一定程度上,他能活下来,也是应该归功于人族的这种不问出处的良善。
他抱着孩子蹲着少年身前观察他。
少年右肩上有两个对穿的血窟窿,其中一个窟窿眼里还挂着半截野猪的獠牙。
楚庭记得这山里是有一只野猪妖。野猪蠢笨,修了几百年也修不出人型,倒是把本体修成一只成年水牛一般大小,仗着身量巨大,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这只野猪妖虽然笨,但也没蠢到自投罗网地招惹到他头上来。
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行事原则,楚庭暂时懒得管,由着这只庞然大物在山林里招摇。
这个少年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太好,一来就撞上他这近月山附近为数不多的妖兽。
楚庭不知道这孩子流了多长时间的血,但他知道,把人留在这里,不出半个时辰,或者他自己流光血死了,或者血腥气吸引来林中妖兽把他撕碎了。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这么好看的少年,没能来得及长大,就太可惜了。
他想了想,朝少年伸手:“跟我走,我给你治伤。”
少年果断拒绝:“不用,我还要去救被野猪妖叼走的另一个孩子。”
“你受伤了,打不过它的。”
“总不能让它,逍遥法外。”
因为伤重,少年的眼光虚弱涣散,可此时眸光却倏尔明亮坚毅。
这世道已经乱了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过法度,很久没有人提过情义,纵使楚庭自以为良善,也只想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护着他相识相熟的几个人。
他很久没见过这样明亮坚毅的眸光。
即使那只是个脆弱无比的人族少年。
他不忍心见他去送死,温声劝他:“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孩子大概已经被它吃掉了。你去了,不过是多一个人送死。”
虽然知道楚庭说的是对的,可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有一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和不肯认输服软的傲气。
他挺起少年人尚显单薄的胸膛:“不杀它,它以后还要害人的。我就算是跟它同归于尽,也不算枉死!”
年纪不大,胸怀和口气倒是都不小。
楚庭挑眉,上下打量过他,问:“你还有力气走吗?”
少年倔强点头,强撑着力气,扶着树干缓缓站起身,催促他:“快带他走,一会儿野猪妖要是发狂,我没力气护你们。”
他需要一个这样单薄的重伤少年护着?
脆弱至极的人族,总是自信无比。
楚庭像是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漂亮的眉眼忍不住微微扬起。
山谷里突然传出一阵猛兽的嘶吼。
山林间出现一个巨大的野兽身影。
就是那只被少年驱逐进山的野猪妖。
楚庭没吭声,抱着那个已经僵冷的孩子静静站着一旁,看着少年摇摇晃晃地把他们护着自己身后,将长剑横着胸前,摆开阵势。
可那只大得像只水牛的野猪扑向少年纤瘦的身影时,楚庭看笑话的心态陡然生变——
他不想看他死掉。
即使那只是个素昧平生的少年。
楚庭突然像个善良得没有缘故的人类一般,牵挂起少年人的生死。
这些年他守护了很多人和妖,他们都习惯了他的强大,习惯了他的庇护,他站在迎风处直面风雨已经太长时间了,早就忘了被护着身后的滋味。
这一回,却有人毫不犹豫地站着他的身前。
即使这只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弱质人族少年。
少年挺直了脊背举剑迎上去。
他本就伤重,地盘不稳,还未近身就被野猪嚎叫声激起的气流掀翻在地,却以剑支地,锲而不舍地挣扎着要起身。
楚庭暗自叹息。
人,实在是一个极度脆弱,却又极度强大的种族。
在野猪的獠牙将少年挑起前,楚庭抬手捏了个诀,一层白光将少年罩住。
锋利的獠牙撞击在白光上,发出一声铿锵巨响。
野猪仅剩的一边獠牙应声折断。
楚庭怀里抱着死去的婴孩慢慢走上前,站着少年与野猪之间。
他迎着风,琥珀色的眼瞳里有浅浅的一层寒光。
“这是我近月山的人,你若还是要伤他,就是要与我为敌了。”
楚庭说话的音量一贯不高,甚至温和轻缓得像个书生。
可他不高兴的时候,语气淡淡凉凉的,就会罩下来一层无形的威压。
但这回大概是折了两根獠牙,野猪妖被愤怒冲昏了头。纵使楚庭的怒意显而易见,他却依然迎难而上,高声咆哮着向楚庭冲过来。
这样一只连化做人形都还不大熟练的妖自然不会是楚庭的对手。
楚庭叹了口气,淡淡低语:“跟你说了,再闹下去我要生气的,怎么就不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