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故的思路逐渐在这里停滞,那双狭长的凤眼里现出了一瞬的迷茫,他如今这副模样,便是父亲的案子当真有什么冤情,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如今,是连科考入朝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门后探出个圆圆的脑袋,“裴公子,你醒了么?”
是小药童。
裴故收回漫天思绪,笑着点了点头,“周小公子。”
那小药童约莫八九岁,姓周,单名一个宁字,头上还梳着两根冲天小辫,往日里张大夫惯常喊他兔崽子,旁人也是一句“小药童小药童”的喊着,还从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
周小公子……
周宁的脸红了红,总感觉这样喊,他也是个能扛事的小大人了。
思及此,周宁骄傲地挺了挺胸脯,故作老成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并且十分贴心地把门阖上了。
“咳,”
小药童一只手背在身后,站在裴故跟前,“师父说,你醒了之后,让我看着你,将桌上的药喝了。”
裴故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那碗药上,“多谢周小公子提醒,裴某会喝的。”
周宁因为那一句称呼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十分淡定地“嗯”了一声。
——颇有小公子波澜不惊的风范。
裴故喝完了药,想起黎安安,斟酌几番问道:“周小公子,那位常来医馆的姑娘,如今哪里去了?”
他已经将那画押文书毁了去,消除了潜在的隐患。可黎安安的处境并不十分乐观,依她的说法,那赵德全是永安城一带的丐首,若是暗地里使些手段,轻易能将黎姑娘掳了去,届时便是前功尽弃。
如今较为稳妥的办法,便是寻一人暂时庇护黎姑娘。
若是能扳倒赵德全,那黎姑娘的麻烦便算是彻底解决了。
“你在说谁?”
小药童搬了张矮脚凳,坐在裴故床前,眼睛骨碌骨碌地转,“裴公子,医馆每日接待的姐姐这么多,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裴故被这小药童调皮的模样逗笑了:“是姓黎名安安的那位。”
“噢,”
周宁煞有介事地点头,“是把裴公子压在床榻上的那位黎姐姐呀。”
裴故长这么大哪里听过这般露骨的调侃,当即便红了耳朵,正色急道:“不可妄言……周小公子切不可让旁人听见这话。”
小药童:“小孩子可不会妄言,我都瞧见了……”
“那是误会一场,”
裴故立时打断了他,揪了揪小药童的朝天辫,“这话传出去,会败坏了黎姑娘的名声,你可要记着了,不许再说第二次。”
小药童撇撇嘴,只觉这大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货色。
“此话不提,”裴故问他,“你还没说,你黎姐姐去了哪里?”
周宁托着腮,“师父说你乱吃药,害得他先前的调理全都喂了狗了,你睡着之后,师父还骂骂咧咧好久。裴公子,乱吃药是不对的。”小药童黑白分明的眼珠瞧着裴故。
“……”
裴故颇有几分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唉,”
小药童叹了一口气,“黎姐姐从你屋子里出来后,一下变得沉默许多。特别是师父说你乱吃药之后,姐姐一言不发,闷头在医馆后厨里烧了一下午的火。”
“现在师父在和她探讨,他的药方子苦是不苦。”
裴故听见这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坐在床边,慢慢想了一阵。
黎姑娘偶然在郊外遇到重伤的自己,动了一片恻隐之心将他救了回来。父亲从小便教导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感激黎姑娘的救命之恩,便想尽己所能地报答她。
他以为,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浅淡之交,只是报恩的关系。
可为何得知他将那画押文书毁了时,黎姑娘露出的却并不是欣喜的情绪?她那强烈的反应,甚至令裴故有些迷惑,莫非他与这位姑娘曾经有些前尘过往?
裴故的眼神迷惘了一瞬。
“周小公子,”
裴故:“能带我去寻黎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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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安在医馆后厨闷头烧火,烧了一下午,被看不过眼的张大夫赶了出来。
“锯嘴葫芦这闷样儿,问十句答不了一句,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这儿不用你烧火。”张大夫用木杆子推着她走,十足十的嫌弃。
于是黎安安就来了后院的药圃。
她木着一张脸,坐在石阶上,眼神虚虚地落在圃里种着的草药上。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身后半米远,裴故立在门后,踟蹰半晌,迈步踏了进去。
寂静的夜将裴故的脚步声送进黎安安耳朵,她回头,视线落在玄黑衣摆上,再往上,就对上了一双平静温和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