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侮辱人的动作,但他做得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仿佛是国王在死刑犯临刑前,纡尊降贵地“它”施加了本不必要的赐福。
因此,宿启鸣的声音中,甚至增添了感激涕零的颤音:“祝、祝水雯……同学……”
什、什么?
是对她说的?
祝水雯愣了愣,一时间,错愕压过了其他的情绪,以至于她居然发出了“啊?”的一声疑惑。
但对少年来说,这声“啊”代表的是别的意思。
“她又不是祝水雯,你在说什么?”
贺雪岐只是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什么动作也没做,但宿启鸣却像被吓破胆一样,忙不迭地认错:“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贺雪岐突然皱了皱眉,像是很不满似的,捏住了宿启鸣后颈的衣服。
在惊恐多于凄厉的惨叫声中,宿启鸣被硬生生地提了起来。
“跪着。”少年笑得灿烂至极,眉目间却是令人遍体生寒的戾气,“道歉都这么没诚意,躺在地上算什么意思?”
随着宿启鸣的上半身被月光照亮,祝水雯霍然瞪大了眼睛。
……不、不能后退!
她不得不拼命如此告诫自己,这才勉强维持住了身形。
可是,眼前的一幕实在是超乎了她的想象。她飞快地用手捂住了眼睛,又觉不妥,小心翼翼地张开了一条缝。
自宿启鸣的颈部以下,衣服被浸成黑红色的大片血迹,偏偏颈部以上,还保持着高度的完整,以至于他此刻瑟缩的惧意和痛楚都展露得清清楚楚——少年在下刀时,似乎刻意避开了脸部。
但这般的对比,反而更透出一股堪称冲击的惊悚感。
“我、对不起……”宿启鸣抖抖索索地发着气音,“祝祝祝祝、祝同学……”
他总算是机灵了一回,急中生智重复了贺雪岐的叫法。
“我、我不应该在背后、发帖诽谤祝水雯,还散播她、她的,一些传闻……”
说到这里,宿启鸣像是良心突然回归了一样,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了。
贺雪岐一脚踩在他的腿骨上。
与如此狠厉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年冷淡到极点的声音:“继续。”
宿启鸣的骨头发出“嘎”的一声脆响。
这会儿气温低得吓人,地上冷得宛如一块冻冰,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他的头上却是冒出大滴热汗。
在痛到扭曲的表情中,宿启鸣痛哭流涕道:“我不应该听信袁瑕仙那个烂货的话,到处说祝、祝水雯是出来卖的……”
少女眼前一黑。
一些泛着漆黑的碎片毫无征兆地冲进脑海,好似筑墙的围堤垮塌出一个缺口,里头圈拦的凶险洪水一下子漫出了些许。
在不断晃动的画面中,她依稀感受到了,一些落在身上的“视线”。
那是周围的人鄙夷、疏远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无论去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退避三舍。
袁瑕仙的脸带着点朦胧的色泽,她大概是在笑的吧?
面对自己的时候,袁瑕仙一直都是这种表情,带了点优越感的高高在上,像是怜悯,又像是贬损。
邓绪杰在另一侧,摇着酒杯,嚷出了失真的哄笑——
「土妹,不然你真的去卖吧?反正所有人都觉得你在卖,不卖白不卖嘛。」
胃在痉挛。
这不是“现实”,只是“梦境”的碎片——少女不得不这样反复地提醒自己。
假的、假的。
耳边的哭嚎声听得是真心实意,但具体说了什么,她一丁点都没听进去。
等缓过气来,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是荒谬。
一方面,她跟宿启鸣从未有过交集,起码在明面上,他俩没有过任何交集。
一个学期下来,她几乎要把这么个人给忘记了。
倘若不是宿启鸣亲口承认,无论如何,她也联想不到,那些在私底下流传的谣言,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也有份。
另一方面,没记错的话……他是喜欢袁瑕仙的吧?
道歉就道歉,又何必特意贬损袁瑕仙一嘴呢?
仿佛那些话不是出自他本心,而是袁瑕仙拿着刀逼他去说的一样。
怎么能推得这么干干净净?
“祝、祝……我的亲姐姐,不,我的亲奶奶,求求你,原谅我吧,原谅我……”
少年突然笑出了声:“你有求她原谅的资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