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有些宽慰地说:“父亲去世后,作品逐渐销声匿迹,连他曾经的学生也渐渐不再来祭拜,没想到,如今还有人记得、重视他的译著。”
温璇抬头望向他,露出一个笑容,“不止我记得吴先生呀,您忘了刚刚我们去扫墓时,碑前已经有了一束花,肯定是吴先生生前认识的人去祭拜过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回到了四合院。
北城的春雨带着阵阵凉意,温璇换下被雨丝沾湿的外套,看见傅临泉已经坐在沙发前,开始煮一壶热茶。
半晌,男人才再次开口:“那束花,是我母亲令人去放的。”
“诶?”
“每年清明,她从不会亲自来扫墓,却总会派人在碑前送一束花。”
温璇感叹:“傅阿姨真是个念旧情的人呐。”
闻言,傅临泉却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大红袍的香气氤氲,他斟好一杯茶递给温璇,又伸手从茶几抽屉中拿出一只相框。
其中装着的相片,正是吴润声先生的旧照,照片中的男人看上去还十分年轻,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神态儒雅温和。他面容与傅临泉并不相似,显然是没将自己的样貌遗传给他。比起傅临泉的棱角分明,他的模样更加温润清秀,甚至可以说是男生女相,按现在的话来讲,大概是有些“阴柔”。
傅临泉将相框递给温璇,问:“你觉不觉得,这张照片很眼熟?”
温璇先前查阅的资料内并没有附上吴润声先生的照片,她从未见过,但此刻左看右看,竟还真觉得眼熟。她肯定有在哪里见过这副样貌,而且还是在现实中。可是在哪里呢?
“啊!”温璇惊呼一声,猛地抬头,“是,是傅阿姨现在的丈夫……”
傅临泉淡淡笑了:“记性不错,张黎瑞的确与我父亲年轻时有七成相像。”
“那……那……”温璇忽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十多年前,父亲去世后,我母亲一度一蹶不振。”傅临泉缓缓开口,“北城和这座四合院成了她的伤心之地,她想忘记这一切,于是带着我南下经商,后来与林城某位高干子弟结婚,接连生下了傅梁和傅乐。很快,她和第二任丈夫感情破裂,家庭又遭变故。我那时年纪太小,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更不会和母亲沟通,话里话外都要提起我的父亲,更是让她不快。”
“母亲在我七岁那年遇到了姓张的那位。那人的相貌肖似我父亲,又刻意模仿我父亲的性情,母亲很快被他迷住,还和他生了孩子。”
温璇捧着茶,慢慢屏住呼吸。这是傅先生第一次和她说这样多的话,还是关于他的家庭,
傅临泉顿了顿,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继续道:“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母亲从没有忘记过我父亲,甚至荒谬到要找一个替身。我年少时根本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决定远离家庭,独自去读寄宿学校,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和母亲弟弟的关系降至冰点。”
“而……当傅珏渐渐长大,他完全继承了张黎瑞的样貌,也就是说……他与我父亲竟也有不少相似之处。母亲对他的教养方式也和对她的前三个孩子不同,几乎是在无底线地溺爱。”
“你知道吗,温璇。”傅临泉平静地转过头,看向眼前的小姑娘,“‘珏’这个字,本是母亲当年为我准备的名字,后来才在我父亲的劝说下,为了呼应那方他开凿的泉眼,改成了‘临泉’。”
温璇回望过去,男人明明在用再沉稳不过的声音同她讲述,可她却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了浓浓的悲怆。
“前几天傅珏已被保释出狱,他在朋友圈里发了不少与母亲的合照,母亲在照片中露出的笑容,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我无数次地想过,若我父亲未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
傅临泉没能说下去,温璇却已默默地在心中为他补上了这句话。
傅珏所拥有的美满的家庭,和睦的父母,完全的宠爱……所有的这些,本该是属于他的。
对傅月蓉而言,她可以沉溺于亡夫的替代品中,甚至可以在生活趋于平稳后再生养一个孩子,以弥补自己对亡夫之子童年养育的亏欠。毕竟,当她发现和傅临泉的关系已无法修补时,一个新的孩子意味着可以让她从头开始。
张黎瑞取代了吴润声的位置,傅珏则顶着他大哥最初的名字,取代了傅临泉的人生。
温璇想,而她的傅先生,却只能独自历经霜雪一般的少年时期,如今又因家族内斗被流放至寒冷的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