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是仲江生那小混蛋竟然有朋友了。
第二个是,他这个老混蛋竟然被叫叔叔了。
夕阳把天空染成血一样的红色,仲印平掸了掸裤子上的土艰难站起身来,光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耗费了他半条命,得喘息好半天才能顺过气来。
其实从局子里出来他的身子就不好了,肚子大得像孕妇,四肢却又瘦又长,像个变种蜘蛛。
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那女孩也和警察走了,他这次出来没白忙活,既没进局子,又白赚了一百。
他看了眼手中攥得变形的纸币,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心想他没事这么娘们唧唧作什么,不如去找酒喝自在。
内疚对于他来说向来就是喝多酒憋在膀胱里的那泡尿,撒出去就没了。
仲印平本来是这么认为的,只是这次的时间似乎格外长,压得他晚上和狐朋狗友吹牛逼搓麻将都没什么兴致。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身强体壮的仲印平了。
半年以后,仲印平因为肝硬化转肝癌晚期去世,被人随便埋在野坟里。
他这辈子什么也没落得,没有老婆,没有儿子,就连唯一对他有过善意的人也早在几个月前离开椿镇。
不过那时的仲印平还在不要命地喝酒,自然毫不知情。
他也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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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向来是善良和刻薄的结合体,任辉的事情曝光以前,大家都很喜欢阿婆一家,曝光以后就如同吃苹果吃到只虫,剩下的部分就算没有虫也是膈应。
流言蜚语一时间飞得到处都是,沈乐绵怕任逸担心,便什么也没和他说。
学校外的事情她管不着,反正她不会出去,只是在学校内她也不好过。
不知是谁开的头,现在全校都知道她“养父”是个瘾君子,更有甚者把沈乐绵原先的身世也给扒出来了,包括她是被拐卖的,最初的养父母是小偷,还进了局子。
走廊内,光荣榜最上方的名字被人用图钉恶毒地扎成马蜂窝,还用马克笔在名字外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气得宋琪血压直冲脑袋顶。
“大清早他妈亡了吧?!什么年代还搞连坐啊?!有本事背地里戳刀子,怎么不敢站出来和老娘当面对峙?!”
宋琪失控地大骂道,要不是被沈乐绵拼拼命架着,早要连踢带踹地揍上去。
“好了好了,打架是要记过的。”沈乐绵柔声说道,垂着眼睛故意无视周围无数道看热闹的目光,用手轻轻抚摸女孩的后背,“好了宋琪,咱们走吧。”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绵绵,你这样都不生气吗?!”刚一到外面,宋琪就止不住地哭起来,“你怎么连难过都不难过啊,你至少也要难过的吧?你为什么这么无动于衷......”
“要是这种事也值得我难过,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沈乐绵无所谓地笑了下,“哪有被欺负了还难过的理?他们欺负去呗,我不理他们就是了。”
“胡说!”宋琪瞪大了眼睛,“我被欺负过,我知道那种感受,怎么可能不难过......”
“这件事肯定是张文妮她们干的,你快住我小姨家几天吧,别再和她们一个宿舍了,她们肯定要借机会整死你!”
张文妮就是原先尤桑小团体的副头头,也是她们班的,原先和沈乐绵井水不犯河水,后来尤桑同她们分道扬镳,便一直对沈乐绵记恨在心,沈乐绵怎么可能猜不到。
丢在地上的毛巾,泼了水的被单,总在失踪的发绳,还有平时打扫卫生时,故意被绕过的属于她铺位的地板......真要列起来,她估计一页纸都写不完。
但是搬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说张文妮只是学校内最开始冒头的那批人,那么剩下的绝大多数,则都是受学校外、家里长辈的影响。
偏见就像一枚种子,刚被播种进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
等慢慢生根发芽,便会感慨“果然大人说得都是对的,”从此再也甩不开它。
“大家已经够不欢迎我的了,我怎么能再连累你小姨他们?”沈乐绵叹了口气,“你放心好了,无论他们怎么折腾,我都视若无物,还想让我伤心,给他们脸了!”
宋琪眨了眨眼,从睫毛上掉下一滴泪。
“真的?”她哽咽着问,“绵绵,你真的不难受?”
“当然,”沈乐绵挑了挑眉毛,“我什么没经历过,这点小事算什么?”
“不对,我还是不信,”宋琪固执道,“你肯定是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