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青霞县主一身环佩玎珰,小短腿磕磕绊绊地往人群中扑来。
谢珥只记得上辈子死后当鬼魂看见的事,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死时,庶兄悲恸欲绝抱着她腐化尸身的模样。
记得那位权倾朝野的大奸宦,明明已经大权在握,弑杀内阁首辅对他而言已经是多此一举的事,可就因为这位首辅张大人曾污蔑了她一句,就被他残忍杀害,而她还误会他唯利是图。
记得她在生时,庶兄每回指使人杀人,都小心翼翼用黑布遮盖,每次沾染上血腥气在她回来前不管多累必定先沐浴几遍,可在她死后,他似乎再也无所顾忌,黑布一次都没有用,甚至杀人也亲自动手了。
万千悔恨复杂的情绪纠缠在心里,就汇聚成一股难以宣泄的酸涩。
可谢珥独独忘记了,这一年她才六岁,这一副六岁孩童的身躯还存在各种各样的缺陷。
她激动朝谢谨行跑去,快将扑过去搂住少年的刹那,双腿因步伐太快招架不住,无法协调,便一路将倒不倒地,用十分可笑的姿态,在来到少年面前摔了个灰头土脸。
谢珥还在哭着往前爬,伸手去拉跪在地上少年的手,谁知眸子灰冷的少年在她碰触到他打着补丁的衣袖前,就下意识膝行着往后退去。
满脸的戒备和冷鸷。
谢珥瞪大泪眸,肉乎乎的小手定在半空。
“六妹妹,哥哥在这,你又把路走歪了吗?”随着一声温和的少年音,谢珥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了起来。
说话的少年一袭白衣,眉眼温良,他是端阳郡主收的最后一个义子,也是将军府义子中年龄最大的,沈言之。
这一年的沈言之,站在谢谨行身边,耀眼得仿佛会发光的上佳玉石,不管穿着、仪态还是谈吐都出尘脱俗,是一应义子中最出众的。
而反观谢谨行,面黄肌瘦,满脸黑气,身上一套黛蓝深衣下摆和袖子明显短了一大截,肩膀处也窄了,穿在瘦削身量颀长的少年身上,就像把一件孩童衣裳撑开在身上一样滑稽可笑,衣裳虽然洗得很干净,但上面的衣料看得出穿了很长时间,磨得发白,袖子和手肘这种经常干粗活接触到的地方布满了补丁。
他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还没来得及消散的牙印,明显是孩童乳牙咬出来的。
被抱起的谢珥来不及反应沈言之,眼睛一直盯着那道牙印看得入神,突然间,一些陈旧的记忆像是突然被注入新鲜血液,在脑袋中充盈起来。
对了!六岁那年,她刚回将军府那天,端阳郡主一见面,就抱着她哭得凄凉,她告诉小谢珥,她爹那个外室生的庶子往她饭食里下毒,要不是她那天胃口不佳,把饭食赏给了下人,那个口吐白沫躺在地上痉`挛的,就是她了。
小谢珥出生以来在公主府养尊处优,外祖母把她保护得很好,那些后宅弯弯绕绕的事她哪里懂得?
郡主是她母亲,她就打从心里认为母亲必定同她一样宽厚待人,如果有人要毒害她母亲,那人就一定穷凶极恶!
于是,她开始用对仇人一样的目光去看这位庶兄,有次庶兄前来给她母亲请安,还没走到她母亲跟前,就被小家伙恼红眼睛一把照着他手臂狠咬下去,当时还磕掉了一颗乳牙。
想到这里,谢珥悔疚极了。
“六妹妹,你没有用香膏子吗?太医开的药有没有乖乖吃啊,怎么哥哥瞧着你不但腿脚变笨,还认错人了呢。”
听到顶头的声音,谢珥注意力回神,回头就看见少年沈言之对她温和笑的模样。
“沈言之!把你脏手拿开,别碰我!”
谢珥在他怀里挣扎着,狠言道。
白衣少年错愕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帮她拍拭身上灰土弄脏的手,连忙把她放下,好脾气道:“好好,哥哥不碰你。”
谢珥很忧伤地发现,这一年,她不但对日后真正把她捧在心尖上的人仇视不已,还只称呼沈言之为“哥哥”,所以刚刚她对谢谨行喊的那声“哥哥”,定是被他下意识认为她是朝沈言之喊的,是因为腿脚失控,才会不小心扑到了他面前。
“行弟,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绛州澄泥砚,要献给义父的,现下被你撞坏了,你就轻轻下跪一下,能弥补得了吗?”
拿着一个缺了一角墨砚的少年,是这些义子中排行老二的峒公子,他是京城出名的官宦之家,霍家贵妾所生的庶子。
刚才峒公子把墨砚从锦盒中拿出,给庆公子和阳公子开开眼界,不料谢谨行身后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把他撞得往前,额角撞在墨砚上,那墨砚便径直摔在地上磕破了。
谢珥这下才留意到,那个阴冷跪在那里的少年,额角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