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顿了顿,想说这些事她不必操心,然而她问的,又恰恰是他的心病。他那些旧部下都拆散了,有不少在冯大年手底下。戎狄会打过来的,那些人都是血性汉子,必定还会不顾生死冲在前面,可冯大年那个废物,又有什么本事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到时候那些人,还不知有多少伤,多少亡。
祁钰这个蠢货。总防着他压着他,笑话,以为天底下的人都像他一样汲汲营营,满心满眼都只有那把龙椅吗?让给他都懒得看一眼的玩意儿,偏偏把曾经亲密如兄弟的人,变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不,也许祁钰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是他和钟吟秋看走了眼。
“松寒,”听见她软软的声音,“你肯定不会不管,对不对?那就不如我先回家,你也能少些顾虑,该如何就如何。”
她现在,越来越有主见了,而且有些事,她也并没有说错。可他不能听她的。“回咱们的家。我们成亲,别的事你不用管。”
纵马穿过荒野,穿过京畿一个个镇甸,越来越近了,看见京城矗立的城墙,幽深宽阔的门道,太阳落山了,无数人和车挤挤抗抗往城里进,元贞纵马往圆山的方向去,笑意泛上两靥:“走,回家!”
回家吗。明雪霁抬眼,望向另一侧沉沉的城墙。回家以后呢。
人马如狂云般涌走,稍后,元持从女墙后露出身形:“计兄怕是不知道吧?明夫人前两天逃走了,看这样子又被我兄长抓回来了。”
计延宗大吃一惊,狂喜涌上来,几乎站不稳:“你说什么,她逃了?”
坤宁宫。钟吟秋手里捏着一点药渣,打着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泛着甜腥气,听见外面宫人通传,祁钰来了。
急急将那点药渣塞进袖子里,脸上的苍白还不曾收敛,祁钰已经进来了,笑得欢畅:“告诉你一桩新鲜事,松寒那位明夫人逃走了不肯嫁他,被他千里迢迢追过去,听说刚刚押了回来。”
钟吟秋笑不出,还在发抖,冷到了极点,看他笑容满面站在眼前,俊雅的脸在烛光底下泛着黄,扭曲着拖着阴影,好似鬼怪。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祁钰留意到她古怪的眼神,走近了,柔声问着。
“没事。有点冷。”钟吟秋搓搓手,又来捂脸,挡住苍白的脸色。真是冷啊。这么多年。整整十几年,从少女到他的妻,又做了他贤良淑德的皇后。不过是个笑话。“为什么不肯嫁?”
“谁知道,”祁钰还在笑,“听说松寒已经安排下去,今晚就要成亲,我得召他过来问问。”
问问。她也有那么多话想问。然而现在,问与不问,有什么意思呢。她曾问过那么多次,该死心了。钟吟秋低头:“好,你问问。”
圆山。
红毡从半山腰一直铺到新房门前,大红灯笼从山脚挂到山顶,如一条看不见头尾的火龙,元贞紧紧握着明雪霁的手:“我们拜堂去。”
第89章
锣鼓声欢天喜地, 明雪霁在恍惚中,与元贞手挽手走进喜堂。
绣金的红盖头遮住头脸,看不见他的容颜,只能看见他朱衣的下摆, 皂色靴子上绣着金色水纹, 他离得很近,她见过别人成亲, 新郎与新娘之间牵着红绿牵巾, 总要隔着一段距离的,而他们, 从始至终,都是十指相扣。
没有高堂,没有宾客,就只有他和她。廖延充当赞者,一声声宣着流程,明雪霁不由自主,与元贞相对而立,盈盈而拜。
鼻尖发着酸, 心里发着涨, 于恍惚担忧之中,欢喜亦是真实的。哪怕中间隔着那么多人和事,哪怕心里觉得不应该,但她要成亲了, 嫁给他, 此时的欢喜, 也是无可替代。
“簌簌。”元贞低低唤她,声音夹杂在鼓乐声中, 依旧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抱歉。”
抱歉什么,抱歉不能给她更盛大的婚礼吗。已经够了,她做梦也不敢奢望这么多的。心里有一时酸,想到邵七,想到近在咫尺却没能见到舅舅,但是到底,还是向他一笑。隔着盖头明知道他看不见,但他给了她这么多,他做的这一切是她的意愿也罢,不是她的意愿也罢,他对她,都是真心实意。
握着他的手攥得更紧些,明雪霁向元贞靠近,低着声音:“没有,我很欢喜。”
元贞一下子搂紧了她,隔着盖头来吻:“簌簌。”
周遭观礼的都是他的部下,明雪霁听见笑声,听见那些爽朗议论的声响,脸上涨红了。这不合礼数,当着这么多人,原不该如此亲密的,但她与他之间,不合礼数的事情又岂止这一件。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她不后悔,更甚至,明知道不该,还是贪恋此时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