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倒不是嫌弃做洒扫辛苦,虽然每日寅时就须得起床打扫,若是到了他最害怕的冬季,那几能割破脸颊的凌冽寒风、冻得骨头发疼的刺骨冰水,光是想想他都忍不住打颤,但和家里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还有虽不精细但能吃饱的餐食,一季一身儿的新衣裳,另每月还有800文钱,刚入宫时他夜里睡着也会笑醒,直道自己这是掉进了福窝!
然而几年过去了。
他见过一等太监吃穿是何等精致,也听过管事太监在外置办家业的煊赫。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的心在他未察觉之时已经变了。
然而向往更好的生活又有什么错呢?长青想,是的,我并没有错!
只是空想只能是空想,他却没有任何改变的能力。一没有人脉,二没有银钱,这些年来浮浮沉沉,也不过是从年幼的洒扫太监变成了年长的洒扫太监罢。
就在他的热望一日日渐凉时,天可怜见,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机会终是来到了他的面前!
领路的红顶太监把他领进净房,转过头来嘱咐:“你先在此处将自己清洁干净,须得仔仔细细地,懂了吗?”
长青忙挂起惯常的笑容,躬着身子连连道:“懂了懂了,小公公且放心。”
红顶太监不过十四五岁,见此小小的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孝敬钱不如别人多,这种和下等人相关的活计哪里轮得到他?跑得疲累不堪还没得赏钱,赏钱不够又怎么孝敬上面?简直恶性循环!
于是见眼前太监一脸讨好之态越发来气,板着脸胡乱指了指桌面上的东西,“喏,新衣裳在这,到时候换这身。”
说完抬脚便出了门,只余下一声“完了来茶房寻我”,便没了身影。
长青自是看清了小太监的白眼,但这于他像是吃饭喝水般平常,早没了感觉,此时摩挲着簇新的衣裳和红顶帽,满心火热。
小太监出了门,便去复命。
他虽也是御前太监,但御前太监也区分了品级,能有幸面圣的不过几个管事罢了。
像此次的活计,是从总管太监处层层嘱咐而来,自然复命也是阶阶往上递去。小太监须禀告自己的上司,上司又去禀告上司的上司,最终汇至总管太监处。
然而此时总管太监尚无暇顾及此事。
他轻手轻脚地迈进寝殿。
彼时不过申时,太阳才将西斜,然寝殿里却是昏暗一片,原来四周窗户具被厚实的锦缎遮住。
总管太监无声跪在门口,低声禀道:“启禀圣上,方才方指挥使前来回话,已将金星观围控住了,只是...只是不见了璇真及座下两名嫡传弟子。”
“......”
没有回应。
一时间,偌大寝殿又恢复静谧,反将龙床上轻微的赫赫声显得格外清晰。
总管太监暗地吞了口唾沫,继续禀道:“一番搜寻,禁军在璇真房内寻到一间暗室,里面除了不少典籍、炼丹炉外,还有一才将身亡的道士。据方指挥使言,此道士骨瘦嶙峋、形容狼狈,双脚被锁链缚住,是被插入胸膛的匕首一击毙命,只是......”
他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
龙床上终于响起一道虚弱的声音,似是不满总管太监着重回禀无关人士,“赫赫...只是..如何?”
总管太监垂头于地,冷硬的地砖似乎将凉意从双膝传导至身体,他忍不住打了个颤,低声回:“只是那被杀的道士也是白眉白须。”
“......”
须臾,呼赫声陡然加重。
璇真道人白发白须已是标志,此时他不见了踪影,却在密室出现一个同样白发白须,且显然被锁链缚住不少时日的道士,这其中关联让人思之胆寒!
再开口,杀意顿显:“传...方爱卿赫赫...全力抓捕,杀...赫赫无赦!赫...金星观...通,通通...下狱赫赫!”
“奴才遵旨。”
“下...下去吧。”
“是。”
总管太监规矩叩首,起身退步。
“今日...侍,侍寝赫赫...太监赫赫...何在?”
这一问,让总管太监背脊微微发凉,强作镇定回:“回圣上,已侯在外间。”
顿了顿,又道:“新调换的太监宫外已无亲族,宫内也少人脉交流。”
“......”
沉默。
让总管太监又如溺水般渐感呼吸困难。
终于,“赫赫...知道了。”
总管太监这才敢将那口浊气吐了出来。
又听圣上接道:“这就赫赫...叫进来罢。”
“遵命。”
又等了须臾,见圣上并无他言,总管太监这才静悄悄地躬身退出。
殿外,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方让他感觉僵硬的脸渐渐有了知觉。
行至拱门外,守在此处的正是总管太监收的干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