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连忙拆开了那封遗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吾为先生肃逆党,烦劳先生定山河。”
定山河……萧元嗣看着这三个字看了很久,笔锋格外遒劲,像是写的人堵上了一生的呕心沥血与身后虚名。
可是……我是来亡国的,不是来救国的,你把希望寄托错人了。
如果他九泉之下知道了这位异世来者的真实目的,会不会悲愤欲绝,无脸面见先帝,一头扎进黄泉里死的彻彻底底?
萧元嗣叹了声,把信按原样小心叠好放进盒里子保存。
他问小六子:“帮我准备一下,我想去相府看看。”
小六子知道这个时候拦他是拦不住的,便退下准备去了。
他这张脸如今在百姓眼中算是熟脸,避免引起骚乱,他戴着帷帽悄无声息从相府后门进入。
据说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相府烧的是一丁点东西都不剩,黑漆漆的焦炭里还腾着滚滚热气,府外有和尚边敲木鱼边念着往生咒,百姓们接连不断的啜泣声笼罩在阴沉的相府上空。
“陛下?!”萧元嗣正为这位忠臣默哀,身后突然响起诧异的喊声。
回头看去,“程盛?!”
“你怎么在这里?”
程盛跨过满地焦炭朝他走来,环顾废墟,有些出神哀伤地说道:“火刚开始的时候是我发现的,可惜还是没来得及把人救出来,对不起,陛下。”
“无妨。”萧元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肯冒着生命危险救人,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记的不错的话,这一片区域都是豪绅贵族们的居所,程盛厌恶他们,他来这里应当比逼他下油锅还要痛苦。
程盛脸上却不见半分排斥,解释道:“是为了陛下您来的。”
“为我?”萧元嗣不解,但直觉这里面还有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程盛不急着说,却反问道:“您提拔女官,支持百姓争取民权,大肆对付贵族,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事,而您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遇到困难,就算有小规模的叛乱,不出半天便被解决了,您知道是谁在后背帮你吗?”
萧元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貌似不可能的人:“林相?”
程盛默认了。
“是林相挨个去劝说安抚那些贵族,陛下您可能不知道,您的行为早已让他们恨您恨的牙痒痒,组织过多次暗杀,是林相通知我们去帮忙,他也在宫内安排了人周旋,才让您次次都躲过了。”
萧元嗣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有好几次这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了。
同时他也难以置信,林相也是贵族的代表,怎么会愿意帮他与身后几百家名门望族作对?!
“他为何要为我做到这般地步?”萧元嗣喃喃地问。
程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和我们一样他愿意相信您。”
“相信我什么?”
“你能够带来改变,能够让官员不再尸位素餐,让百姓不再忍饥挨饿,内有安邦之力,外有抗敌之勇。”
萧元嗣脸色微白,他感觉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一条他无法控制的路,背负上了无法承受的重量。
“可或许我不是你们想要的明君,我只是,只是……”
一个满嘴谎言胡作非为的绝世大骗子啊。
“您是民心所向,不必妄自菲薄。”
萧元嗣不想看他的眼睛,每次看到他们带着光亮和希望的眼神,他都会没由来的生出一肚子的罪恶感。
他瞥过头,吞咽了下喉咙,闷闷地说道:“你们不要信我。”
程盛追问:“可是不信陛下,我们还能信谁呢?”
“您是一国之君,我们的生死在您手中,我们的喜怒哀乐皆与您息息相关,我们除了追随你还有能够将希望寄托在谁身上。”
萧元嗣不假思索道:“你们不是还有神吗,你们可以去向它述说渴望。”
程盛摇头,道:“所谓的神从来没有垂怜过我们,唯一给了我们活下去希望的,是陛下您,您为何要把自己的子民推开?”
萧元嗣被步步逼问地无法回答下去,随口编了个理由匆匆离开这个死寂的地方。
一口气冲回皇宫任谁喊他都不回头,一回到自己的寝宫就把大门关上,扑到床上,将脑袋深深地埋入枕头里。
急促地呼吸了许久,疯狂鼓动的胸膛依旧没有消停下来的意思。
脑内思绪纷繁错杂,捋不出一条头绪。
为什么要舍命帮他?
为什么要把他架到这样一个高度?
为什么没有办法狠下心来?
他从一开始就想的很清楚,绝不欠这里任何一个人的人情,这样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有负罪感愧疚感,反正这些人注定只是历史长河中的过客,将来也只会是史书上的几滴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