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印照出司机的下半张脸。
明昼太熟悉了,哪怕只是一张嘴,他都能认出来。
那个曾经带给他无边痛苦和折磨的男人,就算化成灰他都忘不掉。
良久没等到回复,明阆掐灭烟头, 不耐烦地回头望去:“上哪, 说话……”
话音还未落地,后排的客人速度极快地下了车,车门被用力甩上,力道之大, 车子都晃了两下。
“操!你他妈要死啊!”
明阆探出头, 对着少年低头疾驰的背影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明阆砸了下方向盘, 气得嘴里还在低声咒骂, 他重新点上一根烟, 烟雾缭绕间他脑海里划过方才少年的身影, 总觉得眼熟。
明阆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眼角处蜿蜒至额角的深色疤痕让原本还算俊逸的五官染上骇人的戾气。
妈的……
明阆攥紧拳头, 神色阴狠,要不是陈舒玉那对母子, 他也不至于活成个笑话,现在从里面出来, 什么工作都找不到,出租司机还是顶的之前兄弟的班, 过两天又要没收入了。
陈舒玉,最好别他妈让我找到你们,不然都别好过!
男人眼中满是怨毒和狠厉,看着便让人心寒。
闷头走了许久,明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那个男人虐待的场景,他像巴甫洛夫的那只狗,明阆用拳脚和皮鞭将他驯化,一点微不足道的动静都能让他瑟瑟发抖,低贱的犹如一条没有尊严的玩物,匍匐在他脚边,祈求食物,求他放过自己。
八年,在那样黑暗的时光里,他撑了八年。
不短不长的日子,却足以给生命烙下不可泯灭的印记。
不断在夜深人静时蹦出来折磨他,鞭打他。
明阆手里的皮鞭消失了,可留在他心里的皮鞭,一辈子都抹不掉。
直到走到海边,双脚被海浪浸没,他泄了力一般向后瘫倒,任由不停往复的海浪向他袭来,冲刷他清醒的痛苦。
他睁开眼,刺目的太阳当空遥挂,将海水都照得温热异常,可他就是觉得好冷。
从心底往外冒的寒意。
陈舒玉给他到了预防针,可真的碰到面,他还是无法抑制地颤抖惧怕。
习惯性的,对这个人感到惧怕。
哪怕对方现在根本伤害不到他。
但惧怕依旧像是胶片上的残影,经久不衰,被刺激就会条件反射般苏醒。
明昼闭眼自嘲一笑,仿佛一条死鱼般躺了许久,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顶着全身的湿漉,脚步沉重地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他今天恐怕不能给岁安做饭了。
林岁安磕磕绊绊地做完最后一道题,她心虚地扫了眼前面因为不会而空着的题目,想着等明昼讲给她听。
她伸了个懒腰,舒展酸涩的四肢,打算去厨房倒杯水,刚站起身,防盗门便被敲响。
林岁安一顿,没有动,直到第二下响起,她才迟疑地对上猫眼。
是明昼。
林岁安心头一喜,微笑着给他开门:“好慢啊……”
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将她未完的话语打断,少年一声不吭的用力抱住她,他全身还湿着,可身上滚烫的温度却毫无阻碍地传递过来。
后脑被少年扣着,林岁安侧脸紧贴他的胸口,双手不自觉抬起环住他的腰背,明昼的下巴抵着发顶,指腹不停亲昵地揉弄磨蹭她的后颈和耳垂。
拥抱有时候比亲吻更心动。
心与心贴近,互相借力,彼此摇晃扶持,安全感十足。
再没有比这更亲密依恋的状态了。
林岁安莫名鼻子一酸,心跳加速,她紧了紧手臂,闷声说:“怎么了,怎么湿成这样?”
明昼眼睫颤了颤,喉结滚动,涩声道:“走着走着突然掉进了一个阴冷的水池里,我挣扎了好久,就要被淹死的时候,想到你还在家里等我,哪怕还剩半条命我都要回来。”
林岁安听到这明显是瞎话的借口,没忍住笑出声,她推开他,细细打量他的神色。
挺正常,没发烧,但手却一直在抖。
她皱了皱眉,反手握住他的手。
冰凉触到温暖,明昼颤声叹慰了一声,另一只空闲的手扣住她的后脖颈,迫使她仰头对视。
澄澈清明的凤眼不笑也含情,乖巧地回望着他,他注视这双眼,心底那股即将把他吞噬的惶恐逐渐消散,良久,少年用额头抵上她的,彼此视线暧昧纠缠,气声低迷:“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林岁安不太明白这个“救”字包含了什么意思。
他陷入了什么险境么,她又能救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