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女人却比想象的要从容。
她似乎早已接受了自己将死的事实,半点颓丧和恐惧的情绪都没有。
每天坐着轮椅到外面散心,笑嘻嘻的和医生护士聊天,给隔壁床同病相怜的小朋友读故事书,
还有数落林岁安乱花钱。
“这些包和衣服肯定都很贵吧。”卓宁瞧着林岁安又带来那些“没用的东西”,不禁皱了皱眉,“你花这些钱干嘛,我又用不到。”
林岁安给卓宁买了很多名牌衣服名牌包,还有她最喜欢的红色连衣裙。
都是卓宁以前喜欢却买不起的东西。
林岁安将一件正红色的大衣搁在卓宁身前比划,头都没抬:“我挣钱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买得起。”
“……”卓宁面色一怔,她直直望着女生,鼻子微微泛酸。
她深吸口气,不想让气氛太过沉重,换了个话题:“今天年三十,你和明昼打算怎么过?”
林岁安叠好衣服,重新坐到床边,伸手捡了个苹果开始削皮,闻言笑了笑:“他订了餐,待会就过来,今晚我们在医院一起过。”
卓宁看着她,声线染上不太明显的鼻音:“你这孩子也是的,非留下来干嘛,医院有什么好待的,陪明昼回梧城过年多好。”
林岁安削皮的手艺极烂,每一刀几乎是在连皮带肉的砍,她神色专注,语气很轻:“我走了你怎么办?”
卓宁低下眼,没有吭声。
好不容易砍下最后一块果皮,林岁安颇为满意地举起看了看,随后递给女人。
卓宁接过却并不急着吃,她盯着眼前黄澄澄的苹果,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八年前。
有宋袁陪着她的那个春节。
当时有人送了箱苹果过来,她特意挑了最大最红的一个,削皮给了岁安。
这一刻,她忽然深深感受到时光的流逝,以及对过往沉沉的眷恋。
“对了,初六那天我们决定办个简易的婚礼,记得穿上我给你买的新衣服。”
林岁安小心放好水果刀,语气平常,似是随口一说。
卓宁倏地抬眼看向她。
她以为,自己等不到岁安穿婚纱的那天了,
她以为,自己会带着这个遗憾死去。
卓宁苦涩地闭了闭眼。
她清楚,孩子是在迁就她。
扭头对上女人的视线,扫到对方光秃秃的脑袋时,林岁安眼神微黯,但很快弯唇笑了笑,温柔又乖巧。
在晌午倦懒的阳光下,黑眸清透明亮。
卓宁晃了眼。
恍惚间,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眼前的岁安变成了记忆里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她躲在林培身后,悄悄露出这双惹人心软的眼睛,胆怯地观察着妈妈的情绪。
她很惶惑,为什么妈妈不像爸爸那样温柔好亲近。
是不喜欢她么,是她还做得不够好么。
她明明是那样的期盼,那样的望眼欲穿,
希望女人能像别人的妈妈那般,爱她,疼她。
可她却懂事的,什么要求都不提。
每每想起岁安儿时的点点滴滴,卓宁都心如刀绞。
其实她真的很幸运。
遇到林培,遇到宋袁。
还有被岁安选中,成为她的妈妈。
幸运到有些不知好歹。
所以上天才会如此惩罚她吧。
-
卓宁的情况越来越差了,每天都会流血发热,被病痛折磨得没了人样。
生命的流逝在她身上成了具象化。
林岁安每天守在她床边,隔一段时间就要探探她的鼻息。
她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卓宁又会再次丢下她。
婚礼这天,林岁安早早便到病房帮她洗漱换衣服。
她拿出那件红色的大衣,一声不吭地套在女人瘦成骨架的身躯上。
明明买来时穿着刚刚好,此刻看着却空荡无比。
林岁安紧抿着唇,垂眼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握了握女人干枯冰冷的手,似在用这种方式传递力量,给自己加油打气。
“席上都是我和明昼的朋友,他妈妈出国办事了,来不了。”林岁安蹲下给卓宁穿鞋,笑道,“今天你最大。”
卓宁虚弱一笑。
空气安静下来。
林岁安蹲在那,半晌都没抬头,卓宁刚想问怎么了,就感觉到有水滴在了鞋面上。
她心头一滞,意识到那是女生的眼泪。
她跟着鼻头泛酸:“傻孩子,大好日子哭什么?”
林岁安胡乱摸了把眼角,起身扶她坐上轮椅,倔道:“我才没哭。”
卓宁垂下眼,无声勾了勾唇,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