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他并不想“写”出这么惊艳的乐章,毕竟周温嵘给周廷兰写的曲也只是填了前人不甚知名的词。
但这是给越千江的。
周不渡的情感既淡漠,又极端,因为交际圈狭窄的缘故,除了养父之外,前生几乎没有遇到过几个能走入内心的人,他甚至都没办法喜欢自己,与学长则只是为了共同的理想而奋斗。
他不懂什么是喜欢、该如何喜欢。
只是,在他的想象里,喜欢一个人,就要给对方最好的。
他喜欢越千江,就必须给越千江最好的,而这首词恰好合适。
越千江的名字与月亮有渊源,月有阴晴圆缺,他与周温嵘有悲欢离合,但此事古难全,遗憾已成过往,希望他能看开,但愿从今以后,师徒俩能……算了,等到真相揭开,他们未必能有“以后”,但愿越千江能继续好好生活、遇到对的人,拥有幸福的一生。
周不渡悄默默地写词作曲,把成品誊写在画符用的黄表纸上,折起来,趁越千江在门外用凉水洗漱的时候,塞到他枕头底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越千江夜里回神,在朦胧月光下睁着一双金瞳,细细地看,慢慢地读,背挺直,声渐颤,仿佛想把每个字都刻入灵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周不渡脸烧了起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还会不会有东坡先生,希望有罢,但即便没有,词曲非自己作,他都不敢享受因之而得到的赞赏。
然而这事说不清,他不住地解释:“词是我在书里看见的,沧海遗珠,不知作者,但绝不是我所作,曲亦是古调改编。”
“可曾定下名字?”越千江问。
周不渡答:“《明月歌》。”
周温嵘为周廷兰作《红叶赋》,周不渡就给越千江写《明月歌》,前者是思人的愁绪,后者是超脱的祝愿。
越千江点了点头。
周不渡有些忐忑,小声问:“师、师父……觉得如何?”
这词必然是好的,甚至有人评价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这样好的作品,一经问世,又怎么可能成为沧海遗珠?
然而,许是人无完人罢,纵然是金瞳罗刹,亦不免被自己过分在意的人所带来的巨大欢喜冲昏头脑。
不论周不渡说什么,越千江都只是点头,道:“再喜欢也没有了。”
当晚,他一直背对着周不渡,道谢亦只是侧脸,看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把黄纸折好,用油布包起来,再装入小布袋,最后才收入怀中。
周不渡没有出声打扰,甚至不去看他,但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喜欢,自己亦随之欢喜。
这感觉很好。
五月十五日,夜阴,圆月隐在云后。
师徒俩坐在杂草丛生的屋顶。
景象荒凉,人却和乐。
越千江取出紫金洞箫,第一次吹奏周不渡为他作的曲。
周不渡低声唱和。
《明月歌》有古风,有新意,有东坡的豪放,缥缈的乡愁,美好的祝愿,无哀婉,无心伤。
曲尽云散,月出夜明。
周不渡望月遥思故乡人,却不能诉说心事,便向师父感慨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你的名从这佛偈里来,姓却也合适。”
这不是一个问句,但隐含着探寻。
越千江,月千江……
师父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虽然仅有一字之差,但读音完全相同,他为什么会跟另一个世界里的学长——那个被自己改造成机械之神,而后遗忘、抛弃了自己的人同名?
作者有话说:
周不渡:现在就是羞耻,特别羞耻,我做文抄公了……
越千江:他心里有我!
第17章 俱往矣
越千江不知道周不渡的具体想法,但不可能听不出他心里有疑惑,于是便直言相告:“从头讲吧,从前你太小,我不曾与你谈及我的过往。我娘是越人,南越西瓯一脉,家族世代在柳州做棺木生意。”
他说罢,用略显别扭的西南桂柳话念了一句谚语,大意是“食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柳州的油沙杉木入水则沉,入土难朽,以之打造的棺材很有名。
周不渡没听说过这些,只觉得这口音有趣,学着重复了一遍,还真像那么回事。
两人都笑了。
气氛愈发融洽,周不渡才明着问:“师父原是商贾之家?”
“是摸金校尉的后人。”越千江失笑,轻拂开徒弟想要碰洞箫的手,随口说了句“这东西邪性。”
野史里有传说,这管紫金洞箫是八仙之一韩湘子的法器,以龙女所赠的南海紫竹制成,有降妖度人之能,湘子尸解成仙,龙女却因偷盗神竹,被观音罚为侍女永不得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