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江不仅看懂了周不渡的行军布阵,更看到了他内心的隐痛,一字一句全都对准了他的心结。
周不渡顿觉无比轻松,忧愁消散,重新拥有了继续前行的力量,真心实意道:“师父,谢谢你。”
越千江摸了摸周不渡的脑袋:“对师父不必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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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了,胜一目半。”金雪瑕清点盘面,复盘棋局,不可谓不震撼,“此局,前无古人,后未必有来者。”
纵观全局,黑白双方几乎没有过惊心动魄的对战,但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杀机四伏。
最关键的,也是最让人震撼的,莫过于周不渡在终局之前将近六十手时,随意落在右侧的那一颗棋子。
一颗棋子便注定了胜利的终局,其间深谋远虑,寻常之人实难在片刻间参透。神仙打架也不过如此了,而况乎,今日说不得就是神灵残留的煞气催发了白棋作战,但赢得棋局的是人,并不是神。
周不渡失笑:“是师父起死回生。”
越千江:“别睁眼说瞎话,我不过是帮你收拾残局。”
这话说得轻巧,但越千江在片刻间就看透了周不渡的布局,其深谋远虑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金雪遐思之,恐怕越千江早已看穿了自己的把戏,但不拆穿,却不知是有什么计较?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对周不渡讲:“你那一招下得最妙,总之不是‘我还可以’。”
周不渡微赧:“我运气好。”
“胜半目是运气,一目半却是实力。”越千江放下周不渡,切好两条鱼,三人分而食之,“青鸾舞镜,却无悲鸣。好徒弟,你打了一出千古名局,往后不必害怕照影。”
“说到底,白棋只是一股煞气。”话虽如此,周不渡却格外开心。
若是按照他从前所在世界里的对弈规则,白棋应当再贴六目半,他主动放弃三劫循环,于几乎必败的情形下起死回生,大胜足有七目,“千古名局”绝不是溢美之辞。
但他开心,并不是因为受到赞扬。从前他胜过许多次,自来都只觉是分内之事、幸不辱命。而这一次,他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虽然还不太明白个中原因,不知该说些什么,仍然忍不住朝越千江笑了笑。
这一笑,风消雪晴,春水惊鸿。
越千江愣了一下,揉了揉周不渡的脑袋:“不渡,这是你自己赢的,为你自己赢的。”
周不渡:“你先前……都听见了?”
“我眼里有你。”越千江笑着说。
周不渡:“这名字不太好。”
“师父喜欢。”越千江说得十分自然。
这就是“师父”吗?越千江仿佛一盏微明的灯火,指引着周不渡穿越自我崩颓的废墟,要是能早些遇到他,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关于换魂的事,周不渡不想欺瞒越千江,但是,等一阵再坦白吧,等到自己准备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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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便有战果。
在越千江与金雪瑕的注视下,周不渡鼓足勇气,将手掌覆于“孤鸾”文字之上。
一时,天人交感,灵光闪现。
他朝着蟹螯的方向,试探着说:“能不能请你带我们到射阳县?距藐云岛约有两三百里。要是不行,便就近登岸,多谢。”
不知道螃蟹妖怪能不能听懂人话,反正它动了起来,蟹螯拍打海面,八足击水,原本面北,此刻掉头向南,疾速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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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水波粼粼。
浪花激扬,蟹背石亭里却无比安稳。
三人坐在桌边。
“月印万川,千江有水千江月。”金雪瑕取出酒囊,跟越千江对饮,“罗刹,你真的信佛?”
越千江周身符纸沾水不湿,未曾揭去,但他浑身正气,星目朗朗,答曰:“曾有执迷,今已豁然。修佛修心,但行好事,不必迷信什么。”
“是这道理。”金雪瑕点点头,话锋一转,“你记得我吧?”
越千江苏醒时就观察到了金雪瑕左脸上有七颗小黑痣,因此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
那一年,他随周温嵘破南梁、克吴越,从现今的应天、当时的梁都江宁,一路打到杭州城。
温嵘心情不好,两人换了布衣,到城里闲逛。他看见民生凋敝,内里更觉愧疚,然而,仗仍要打,他不能认错,心情灰暗,什么兴致都没有,就买了一个弹弓,坐在黑市里一座高阁的屋顶,拿金珠子打人。
那时,金雪瑕是一个被人贩子拐卖的孩童,周温嵘把他从泥猴儿似的孩子堆里单拎出来,带着玩了半日,后来让他到集市里的第三个十字路口等候,给一个女道士带走了。
“那是他师父。”周温嵘远远地看着,告诉越千江。
越千江自然是信的,温嵘从小就有一种玄奥的预感,随着年龄增长愈发灵验,只是,他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时不时会做些自相矛盾的事,那种预感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