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用来自勉,当然没什么,可若是别人,尤其是别有用心的掌权者说给受欺压和侮辱的人听,那就越想越不对劲了——你若觉得泔水不好吃,那便往里面加点儿调料。
自然,当今的大周不至于是“泔水”,但它有几分之几属于百姓,又有几分之几属于书生呢?听了这话的书生,若受激励,奋发图强,没什么不好;若觉得憋屈,渐渐觉醒,才难能可贵。
虽说观念不是能在一日之间改变,但他们辩论时,越千江抚琴不停,绕梁的催眠效果恰如其分。
今日参加雅集的人,不会全被“洗脑”,部分认可了无涯堂的理念,往后,平民的文学就会更容易推广,会有更多文人尝试、参与,文人群体之间也会发生更多论辩。
这就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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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吴秀才认了输、道了歉,周不渡倒是很感谢他发难,越千江便同他客套,给足了面子。
雅集办得精彩,宾主尽欢。
因为香雪海会在晚上举办特别演出和烟花秀,这边的宴会在傍晚时便将散场。
但就在散场前一刻,又出了一件事。
周、越两人刚刚把宾客们送到院门口,便听得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只见一行四五十人的队伍朝着山庄行来。
队伍过了石桥,无涯堂门店的掌柜、伙计们行在最前,身后跟着乐队、十来个外乡人,外乡人手里抬着一方……牌匾?
“我……头有点儿晕,先回去歇会儿。”周不渡感觉很不妙,说了一句,回身便走。
不料,浣川就站在他身后,果断挡住他的去路,再伸手揽过他的肩头:“喜事啊,看看热闹。”
唢呐声爆响,周不渡欲哭无泪。
掌柜的快步跑上前,告诉两位东家:“这是泰州来的人,受官府委派。”继而向外乡人介绍,“这两位就是我们无涯堂的东家,周氏兄弟,周越、周不渡。”
双方打过招呼,相互问候。
“奉江淮制置发运副使、兼权知泰州张公信大人之命,为周氏兄弟赠功德声望匾。”
带队的外乡人便高声宣布,然后当众朗读了总共两百来字的表扬信。
原来,朱说从周不渡等人处学到新技术之后,立马上书江淮漕运使张公信,张公信早就想重修海堤,曾经上书两次,只因耗费巨大、困难重重,未能得到朝廷许可。
这次,在收到了朱说附带设计图、技术细节及工程预算的请命书后,他力排众议,第三次上书朝廷,总算得到了许可,征调了八万人,与朱说共同主持重修捍海堰。
冬雪纷纷,无涯堂送去了护手霜及配方、粮食、御寒的衣物,还在信里反复提醒要在某某路段提防意外涌入的海潮。当时,朱说并不太相信这么玄乎的事,便只是让好友、时任泰州军事判官的滕宗谅低调带人防御。不料,大潮果然发生了,好在滕宗谅早有防备、临危不乱,迅速组织民夫撤离,方才无人伤亡。炎夏艳艳,无涯堂又送去了花露水、清凉油、红白花油,以及几乎包治百病的“玄黄/冰魄丹”。
差不多一年时间,年久失修的海堤竟然就已经大体竣工,并且在修筑的过程中就已经阻挡了数次飓风造成的大潮,除此而外,各种后勤保障都跟上了,工人甚至还吃上了灵丹妙药。
自来征调民夫修筑海堤,无论待遇再好,苦差事总让人心存不满,但这一次,是真的没什么人抱怨。当地百姓都觉得这海堤是个奇迹,张公信、朱说、滕宗谅做了好事、有了实绩,官声甚好,民间甚至准备给张大人立生祠。
于是乎,在朱说的建议下,张大人亲自提笔写了一张功德声望匾,命滕宗谅带人送来。
在喜庆的乐声中,知州亲手为他们揭开蒙在牌匾上的红布,牌匾现出全貌,上书四个大字——厚德堪仰。
这块匾把今日的气氛推倒了最高峰,吴秀才羞愧难当,不顾周氏兄弟的阻拦,朝他们鞠了躬,并发愿,往后必要知行合一。
周不渡劝了吴秀才几句,继而跟浣川亲自安排招待泰州来的人,虽说他已经累了不行,又觉得敲锣打鼓地送牌匾有些尴尬,但做了好事、使百姓受益,心里总是高兴的。
泰州来人的领队名为滕宗谅,三十出头、高高瘦瘦,双眼小而藏光,显得很聪明,步伐轻灵、动作迅捷,看得出练过武。他是个军判官,管司法,算是知州的副手,地位并不低,待人却很亲和,完全没有当官的架子,跟朱说很像,难怪两人能成为至交好友。
“你怎么知道他俩是至交好友?”浣川会看面相,却怎么也看不出谁跟谁是朋友这种隐秘。
周不渡:“朱大人写信告诉我的。”